“绿林起兵几年了？六年！诸君六年前被官府追着东奔西逃，六年后亦然。难道甘心于一生都如同老鼠般？近人犬而惊恐么？”</p>
这话却是说进王常心坎里了，他当初就想和马武等人一起北上，却被塞进了南下的队伍，在汉水边被岑彭阻截，下江兵损失不算大，但王常却力劝众人，转而北上。</p>
他想回到中原，想离开早已看腻的草泽，做真正的将军，而不是流民帅！</p>
“掀翻官府，诛灭新室，这才是大丈夫应该做的事！”</p>
“这世上有许多义军。”刘伯升谈起理想、大事来确实有一手，他对众人道：“各冠一名，合时叫绿林，散时叫新市、下江，不一而足。”</p>
“若是单打独斗，必为官府各个击破，须得团聚在一个旗号下，那便是复汉！”</p>
“王莽苛刻残酷，皇位是篡逆而来，乱行政令，不断丧失民心。百姓歌唱吟咏，思念汉家，已经不是一天的事了，诸位身在南方，恐怕亦有见闻吧？”</p>
确实，随着新朝的日子越来越不好，那些经历过前朝安宁的长者，那些围在篝火旁听长辈讲述昔日故事的年轻人，都不约而同思念起汉朝来，曾经被唾弃的王朝末路，如今被记忆美化，仿佛文景之治是常态。</p>
刘伯升鼓动他们：“我听说过一句话，夫民所怨者，天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与也。举大事，必须下顺民心，上合天意，然后大功可成！若只仗恃武力强大，肆意妄为，哪怕胜了一时，一旦败绩，努力数载，从相聚草泽而始，亦从遁逃草泽而终，灭亡之道也。”</p>
从王匡到朱鲔、张卬，都听愣了，这是第一次有人撺掇他们：不要做流寇，要坐天下！</p>
刘伯升见众人心有所动，再接再厉，那句两百多年前掷地有声的话，放在今日依然有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p>
虽然这话从一个汉室宗亲嘴里说出来味道很怪，但不妨碍眼前这几人孤陋寡闻，连这名言都没听过，只能瞪大眼睛听刘伯升鼓动：“倘若大事能成，再兴炎汉，真天子复位，受益的，又岂止是吾等刘姓之人呢？诸位亦有辅成大功，到时候，还能少得了高官富贵么？”</p>
刘伯升声音浑厚，气宇不凡，连刘秀都看着兄长伟岸的背，钦佩不已，亏得有这样的领袖，他们才能从大败中振作起来。</p>
这一席话，说得王常、马武心潮澎湃，朱鲔、张卬也有些心动，唯独王匡还有些犹豫，板着脸道：“说得倒是好听，但汝等才刚刚败于官军之手，却妄谈什么灭亡新室，真像村中父老买了一只母鸡，就在梦里想着以鸡子换钱，如此反复，最终购得大宅一般！”</p>
“若下江诸君能与吾等合力，再加上新市、平林两军，必大破官军！”</p>
却是一直默然的刘秀说话了，他朝王匡等人长作揖，开始陈述。</p>
“严尤、窦融与前队大尹甄阜虽在小长安侥幸得胜，可实际上，彼辈败局已定。”</p>
王匡等人奇道：“何以见得？”</p>
刘秀道：“其一，严伯石号称天下善用兵者，但我在其军中时，却见他大事小事都要亲自去管，杖责五十以上皆要过问，加上大病未愈，骤然北行，已经不能起卧，命不久矣。而窦融、甄阜二人互不统属，令出两头，只怕难以融洽。彼辈定是害怕朝中催促，想要迅速了结战事，又犯了不顾天气严寒，冒进之忌。”</p>
“其二，官军侥幸得胜后，志骄气傲，屠棘阳，乱新野，污我家亲眷邓氏祖宅，焚其冢墓，邓氏本是附和加入，如今族中子弟数千人都有家人为官军所害，个个咬牙切齿，欲复大仇，士气与先前截然不同。舂陵刘氏，阴氏等亦是如此。南阳著姓见官军如此作为，亦物伤其类，不肯配合官府。”</p>
“其三，官军数万人南下，阵于唐河以北，粮车得从宛城运出。官军作战一向呆滞，只欲大兵压前与我阵战，吾等大可利用绿林优势，分兵绕道山地小径，袭扰其后路粮道，粮秣一断，必然士气大落！”</p>
这一战，看似汉兵、绿林被动防守，但他们可以做的选择，可比小长安那场糊涂仗多得多！尤其是刘秀这个截其粮草的提议，深得刘伯升赞许。这个在别人眼中平平无奇的小弟，遭遇一场巨大挫折后，也开始拂去蒙尘，开始展现他的才干和光芒了。</p>
这是兄弟二人的常态了：刘伯升负责谈理想，而刘秀则陈说现实，他们一个昂首挺胸，永远望向远方，另一个盯着脚下，好让刘家步步为营。</p>
哪怕没有下江兵协助，汉兵也不一定必败，若得到一支生力军，双方兵力便又重新持平，皆是四万对四万。</p>
一席话下来，王匡虽然没太听懂，但对方确实是有对敌方略的，而刘伯升还答应，将舂陵刘氏的家底和存粮都拿出来，为下江兵提供粮秣，解决他们这两万人饥肠辘辘的肚子。</p>
加上王常等人都已心向联合，绿林诸率开了个小会后，达成了共识。</p>
“刘伯升兄弟果非凡俗之人，吾等若能与之并合，必成大功，此天所以佑绿林也！”</p>
大事谈成了，刘伯升与众人置酒欢庆，刘秀则松了口气后，走出帐外，看着北方，暗暗念道。</p>
“丽华，且在宛城，等着我来救你！”</p>
……</p>
地皇四年腊月中旬，就在南方汉兵与下江兵联手之际，北国冀州的黄河岸边，第五伦则在看着守河的士卒们凿冰。</p>
“三尺了。”</p>
量过之后，门下吏向第五伦禀报：“主公，不得了，岸边的冰，已经冻了足足三尺厚！”</p>
第五伦颔首，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今年天气之严寒酷烈，远超过预期，昔日奔涌的河水慢慢凝固，变成了漂浮在水面上脏乎乎的冰块、冰凌，它们流速一天慢过一天，迟早会纹丝不动，连最深的河心表层都冻得结结实实！</p>
第五伦眯着眼看向远方，对岸似乎也有人在试探河冰的厚度，是赤眉军。很快，挡在第五伦与那个女人，赤眉迟昭平之间的天险阻碍，将荡然无存！</p>
“这一战，看来是避不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