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军整整月余时间，未有进展，而近日以来，天上的绵绵冬雨下个不停，给魏军带来了致命的打击，冻病倒下了不少人，连主将景丹也染病。</p>
他坚持带病指挥，裹着熊皮裘，抬头看着覆盖太行层峦叠嶂间细雪，发愁之间，不由说了这句话。</p>
“军中岂有女子乎？”</p>
景丹后方大营所在的地方，名为“妒女关”（今娘子关），据说是春秋时所建，关内还有一个“妒女祠”，但凡有妇人服靓妆经过妒女祠时，本地神主必兴雷电，大发嫉妒，降下雨雪。</p>
这一带本该是干燥的气候，自从王莽代汉以来，天气却越来越怪，冰期提前、雨雪也不再规律，景丹就不幸遇上了，这就使得妒女关以东的井陉道湿滑难行。</p>
景丹得带着军队一座山一座山往前推进：乏驴岭、北横口、绵曼水、亮子岭，这一路上，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队伍拉成一字长蛇前进，如此翻山越岭几天，才能抵达真定王刘杨亲自镇守的井陉关（今土门关）。</p>
抵达此处后，哪怕涵养如景丹，也望着眼前的雄关想骂娘。</p>
井陉关东扼滹水常山疆域，其西南万峰插天，羊肠一线。关口三面环山，唯独东边面向平原，扼守着山间的狭窄通道，真定王和铜马军可以通过河北粮食安然镇守关内。</p>
而冒着严寒和霜冻走到这，魏军前锋已经极其疲敝。</p>
即便如此，景丹还是令前锋叫嚣挑战，诸如让人挑着女子衣裳，笑话刘杨胆怯，但可不管他们如何搔首弄姿，井陉关内的真定王就是不上当。</p>
刘杨喜欢寒冷的天气，轻抚瘤子道：“彼辈当我不知道，当年韩信是如何击败赵军的么？”</p>
刘杨虽为庸人，可毕竟家族在真定、常山待了这么多年，也知道本地掌故。</p>
两百多年前，井陉爆发过一场决定楚汉形势的大战，汉将韩信带兵抵达此处，为投靠楚国的代王陈余、赵王歇所阻，赵代联军二十万，占据井陉关，而韩信便诱惑其主动出战，赵、代联军轻敌，而韩信诈败退往西边的绵曼水，在那里打了著名的“背水一战”！</p>
如今魏将景丹与刘杨的处境，同昔日形势何其相似，尽管真定兵加铜马足有四万之众，至少是魏军的两倍，但刘杨可不会蠢到重蹈覆辙。</p>
魏军眼看再度挑战不成，遂退往绵曼水的营地，他们已经在那耽搁了月余时间，士卒越发疲惫，而粮食更得从太原郡经妒女关千里转运，并州刺史郭伋发太原民众羸粮。</p>
“反击的时机到了。”</p>
眼看将魏军锐气消耗得差不多了，真定王刘杨与被刘子舆派来协助他的铜马渠帅、河间王上淮况商量出兵事宜。</p>
刘杨已经将自己定位成刘子舆六七大限后的继承者，对铜马渠帅依然很瞧不上，说话居高临下：“河间王可知道广武君李左车？”</p>
惭愧，上淮况还真不认识，只能摇摇头。</p>
刘杨更加高傲：“那赵将李牧总知道罢？”</p>
“李左车，便是李牧之孙，得家族所传兵法，楚汉之际，作为陈余谋士，他曾建言说，汉军千里来袭，士卒饥疲，且井陉谷窄沟长，车马不能并行，宜守不宜攻。只要严守，就可以万无一失。”</p>
“但陈余不以为然，不严守井陉，被韩信稍稍诱惑便出战，结果大败。”</p>
“韩信战后得知李左车之策，不由大惊，悬赏千金求此人，最后引为上宾。”</p>
之所以知道这么清楚，因为刘杨手里就有一套《广武君兵法》。</p>
“李左车当初自请带兵三万，从北边山中间道出其后，断绝汉军粮草，如此必胜韩信！但陈余不取，反倒被韩信令灌婴走间道袭后，遂大败。”</p>
“由此可知，谁能用好山中间道，谁就能在井陉占优。今日魏军乘太原、上党之胜而去国远斗，景丹曾在潼塬大败绿林，也算名将，其锋不可当。寡人拖了月余，让其士气稍落。而现在彼辈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粮食必在后方。吾等大可以运用李左车之策！”</p>
刘杨道：“寡人带着万余真定兵，深沟高垒，坚营勿与之战。”</p>
“而河间王则带着铜马兵，轻装走间道绝其辎重。如此一来，景丹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铜马奇兵绝其後，使野无所掠，不出十日，魏军必溃，景丹可擒也！”</p>
妙啊！</p>
上淮况也很高兴，拊掌道：“计是好计，但……”</p>
他对刘杨的傲慢早看不惯，遂板起脸道：“你是个王，我也是个王，你麾下万余兵，我麾下三万兵，真定兵还有冬衣穿，我的铜马兵却只能着夏日单衣，要论甲兵也是你更好，凭什么不是铜马兵守关，真定兵出关而战？”</p>
……</p>
北汉内部的派系斗争、互不信任又开始了，为究竟有谁出关走间道袭魏军之后，双方扯皮不休，只能写奏疏去禀报刘子舆，由他定夺。</p>
这一来一去又是几天时间，天气更冷，而景丹的病情也更加严重，虚弱到下不了榻，不得已从绵曼水大营回到妒女关，每日醒来喝药前，他都会问一句：“敌军是否已出关走间道袭我？”</p>
当初的背水一战又不是机密，刘杨知道，景丹自也知晓，明白单纯诱敌难以复制韩信奇迹，只能从粮道上打主意，希望己方漫长的补给线能将敌军骗出来杀。</p>
若对方是个当机立断的将军，早就钻进景丹陷阱立了，岂料北汉的内部倾轧，效率低下，反而让魏军伏兵空等了许多天，这让景丹颇为气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