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宗眼里,这多半是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胜利。
但窦融却不这么认为,反驳道:“诸君未曾与刘秀正面对敌,故才如此轻视。”
“当年在昆阳关外,我也以为,数十万新军压城,绿林贼子绝无胜算,刘秀逃走后,应会流窜栖身,绝不会回来。”
窦融的笑容变得苦涩,可谁能想到,刘秀这厮居然敢趁新军后撤骚动时,找来三千救命,冲击三十万,一举赌赢!
张宗仍不以为然:“堂堂大魏天兵,岂是新军土瓦之辈能比?”
窦融笑道:“虽如此,但还是要提防刘秀做困兽之斗,一朝奋起,与我力争彭城啊。”
“予要的就是刘秀不甘蛰伏,豪赌决战!”
第五伦哈哈大笑,打断了二人的争论,随着荆襄和青州的胜利,魏国已经完全取得了战略优势,总兵力、器械甲胄乃至于训练,都已超过对方,这时候就得逼着刘秀,打一场决战!
所以第五伦才令各方军队开赴徐州彭城,仿佛百倍千倍的光度聚合到一点上,让那儿白热化,冒烟!
他已经有了明朗的作战计划:“刘秀敢救彭城,我军可效周亚夫行事,予亲围彭城之郊,而征东将军以轻兵断淮泗口,届时,不但来君叔会被围困于城中,淮南来援之吴军,也会因绝粮,被我步骑歼灭!”
若真如此,就算刘秀本人逃走,一旦江东主力覆灭,第五伦与刘秀的较量,穿越者与“位面之子”的鏖战,将提前结束于徐州。
第五伦仿佛看到,滚滚泗水被鲜血染红,彭城城墙被战火烤烫。
“予,不怕燃烧!”
……
“陛下,战于彭城恐怕不敌,不如退守淮南。”
刘秀的战前会议陷入了僵局,扬州牧王霸左看右看,见迟迟无人敢说,遂咬了咬牙,他这位被刘秀评价为“疾风知劲草”的良臣,终于还是做了出头鸟。
尽管王霸细细叙述了弃淮北、守淮南的好处:让本就不足的兵力收缩,江东淮南的粮食不必沿脆弱的泗水航道北运,更能避免主力被魏军歼灭,导致东南政权一举倾覆……
刘秀垂着头没答话,他不明白,谈到战于淮北,众人为何只谈论着项羽被困垓下、吴楚七国战败淮泗口,仿佛这徐州战场,对南军来说必定凶多吉少。
难道他们忘了,去岁,正是在彭城之郊,刘秀亲率数万江东淮南健儿与赤眉贼作战,大获全胜!而汉军汉官所到之处,“百姓”竭诚相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短短一年之后,徐州竟至于一变,而成为汉军的葬身之地了么?
归根结底,这是随着荆襄大败,东汉内部许多人患上了“恐五症”,冯异都打不赢,其余人又有多少信心呢?
自从称帝时高兴过一阵后,刘秀已经许久没有真心笑过了,荆襄大败后,愁容就更常驻其面,就算在臣子面前故作轻松,心中的绳结却越拧越死,他仿佛能看到第五伦步步欺身逼近。
而他只能一点点退缩,主动放弃了丰沛祖宗之地,选择不救齐王张步,想争夺的荆襄失手,仅仅一个随县得不偿失,根本挡不住岑彭未来的攻势……
若如今连淮北也丢失,他还剩下什么?
所谓的“淮水—随县”防线,当真牢靠?
刘秀猛地回头,他身后是墙壁,此外空无一物,但刘秀却久久凝视,让群臣停下了争论,面面相觑。
良久后,刘秀才指着身后,心有余悸地对他们道:“诸君可知,朕在身后看到了何物?”
“朕看到了滚滚大江,项羽在乌江亭驻马哀叹,不肯过的大江。”
他加重了声音,让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嘶吼,明白这小朝廷的处境:“看到了万丈深渊,一旦退步,便会跌落!”
“朕放弃的是徐州彭城么?”
“朕放弃的,是与第五伦一争高下的志气!是大汉光复的希望!是诸君的爵位封土啊!”
刘秀痛斥群臣一番后,做出了决定,拔剑将案几一角猛地斩断:
“彭城,朕必救之,淮北,朕必战之,有敢阻者,犹如此木!”
一时间群臣凛然,皆下拜顿首,表示愿意随皇帝死守淮北!
刘秀看到,有人颦眉忧心,以文官较多,武将们则面露喜色,甚至热泪盈眶。
果然如此。
刘秀很清楚,一旦他不战而弃淮北,国内人心士气将进一步跌落谷地荆襄之败还可以说是用人不当,不战而退,那就是彻底的投降与放弃,江东淮南的豪强都看着呢!
第五伦对豪强虽然苛刻,但还没到赤眉那般赶尽杀绝的程度,他们随时可以主动“起义”换一位主人,而刘秀手下那些志在助他光复汉室的忠良,也会大失所望,离心离德。
所以,他的态度必须是坚决的,让群臣士卒知道,皇帝没忘记初衷,会带领众人继续与第五伦争天下,这股凝聚人心的志气,决不能泄!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刘秀得傻乎乎地踩进第五伦的陷阱,他的战术必须是灵活的,守彭城不是为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而是为了守出时间,守出空间,争取将来!
“彭城得守,但亦不完全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