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北的茫茫苍野,是北匈奴世代游牧的地方。
在这里,邓绥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匈奴人。汉人口口相传的匈奴人是草原之狼,茹毛饮血,可是当她真的见到匈奴人,才知道他们不过是和汉人一样,有血有肉,要吃干粮,会死会伤的普通人。
在此之前,王嵩借助西域商人很快与於除鞬取得了联络,不出耿夑所料,於除鞬并未拒绝汉使的会面请求。耿夑带了三个贴身护卫,加上邓绥,一行五人乔装成西域客商进入龙城。因为耿夑等人一看便知是练武之人,且自己曾与匈奴人多次交手,为了避免被人识出横生事端,也为了方便自己见机行事,耿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让邓绥扮做汉使,自己则乔装改扮,与其他三个手下作为护卫暗中保护。
关山王行宫在邓绥看来根本不能叫做宫殿,与汉人金碧辉煌的宫殿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只能算大一点的蒙古包而已。里面的陈设也粗陋的很,墙壁上挂的最多的便是弓箭匕首和虎狼的皮毛,到处充斥着烈酒的味道。
此刻,那个传说中的草原雄狮,匈奴悍将关山王於除鞬就坐在大殿正中一张巨大的虎皮榻上,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邓绥被两个匈奴士兵带进了行宫,她按照耿夑之前的交代,不卑不亢的走上前去,以汉人之礼向关山王致敬。
当她抬起头来,却看到面前的关山王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在她的想象中,那个令无数人闻风丧胆,在耿夑口中老奸巨猾的关山王,应该是像鲜卑老将巫木归的样子,有着阴狠凶恶的脸和秃鹫一般的眼睛。然而此刻她面前的这个人却非常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他的身材异常雄壮魁梧,他的脸虽然算不上英俊,却充斥着野性不羁的原始魅力,在他的一双鹰眼中,隐隐透着凌厉的杀气。
也许是此人气场过于强大,四目相对之际,邓绥手心开始微微有些冒汗,但她依然面色如常,镇定自若的直视着於除鞬。
“你们汉人来找本王所为何事?”於除鞬的声音响起,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沙哑,更添粗犷之气。
邓绥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露怯,从容不迫的回答道:“在下受大汉车骑将军耿燮之命,特有一事前来告知关山王。”
於除鞬听到耿夑的名字,微微眯起了眼睛,露出凶狠的目光。当年金微山一战,他追随北单于与汉大将军窦宪一番恶战,他清楚的记得,那时窦宪麾下最勇猛的悍将便是耿夑。虽然未曾亲自交手,可是这些年来,他对耿夑的威名却早已耳熟能详。听到耿夑居然遣使来与自己会谈,於除鞬颇为意外,便阴沉沉的盯着邓绥问道:“何事?”
邓绥却自作主张卖了个关子,不慌不忙道:“将军说,关山王性命危矣,只有汉军能解关山王之困局。”
“大胆!”於除鞬厉声喝道:“本王何来性命之危?又何须你们汉人来助?简直狂妄!”
邓绥此时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与关山王周旋上,早已忘却了恐惧,遂面不改色道:“关山王手握重兵,威名赫赫,只怕会令您的单于达烨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哼!”於除鞬的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冷笑:“莫非你们车骑将军怕打不过我们匈奴,想对本王行离间之计吗?”
邓绥亦冷笑一声道:“在下如实相告,我们车骑将军根本不想插手你们匈奴人的事。这场仗,我们汉军谁都不帮,两日之后,汉军就会撤回关内。不过,汉军撤出后,恐怕马上就轮到关山王伤脑筋了。”
看来汉军是想借北庭不和来做文章,果真阴险狡诈。於除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冷冷扎在邓绥的身上,一字一句道:“本王没那么好骗!你们车骑将军有几个胆子,敢违抗你们皇帝旨意?!”
“关山王难道没听过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邓绥丝毫没有退缩,反而更加针锋相对道:“陛下虽有圣旨,却并不知安国已与达烨勾结。如今之势,南庭必有一战,北庭也必有一战,关山王心知肚明。既然汉军可以坐享其成,为何要让旁人得此渔利?汉军大可立即撤回关内,待你们南北庭各自两败俱伤之际再来收拾残局。我朝天子英明,自能分辨其中厉害。”
邓绥句句直指於除鞬的痛处,竟然说的他一时哑口无言,只能默认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又为何要来此地呢?”
“因为师子乃我大汉的盟友,我朝天子不愿看到安国横行无忌,故而才会出手相助。”邓绥从容道:“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相助师子对抗安国达烨联军,汉军势必折损无数,那么汉军宁可撤回关内。但既然关山王与汉军有着共同的敌人,何不联手呢?”
於除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若有所思的端起前方长案上的一碗烈酒,仰头一饮而尽,似乎在这个时候,酒精能够帮助他保持清醒的头脑。
邓绥见状,立刻乘胜追击道:“北匈奴经金微山一役遭受重创,关山王厉兵秣马多年方才恢复今日之气象。可是一旦南北陷入混战,匈奴必将元气大损,想必这不是关山王想要见到的局面吧?且汉军素来听闻关山王并不希望此时与大汉交战,既然如此,何不与汉军达成默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