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县,白亭乡。
天还蒙蒙亮,秦胜虎便在院里装粮食。秦老太听见动静,便摸黑下了床,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屋子,冲他唤道:“虎子,怎么这么早啊?”
秦胜虎没放下手中的活,一边干一边回答道:“娘,前几日忙着在县里陈老爷家帮佣,没顾得上,今天是交粮的最后一天了,赶早去交了,省的那些官老爷给扣个抗旨的罪名。”
“哦哦,”秦老太连声应着,又自顾自的说道:“娘去给你熬点稀饭。”
“娘,不用了,”秦胜虎朗声道:“我去去就回来,天热,你先回屋歇着去吧。”
秦老太却没歇着,还是蹒跚着往院东角灶台的方向过去了。秦老太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老大四年前死在了很远很远的沙场上,闺女前年害痨病死在了婆家,现在就剩了胜虎一个,与她老太婆相依为命了。
雾蒙蒙的晨曦中,秦胜虎抬眼四顾着这破旧的院落,泥巴堆的院墙被雨水冲的只有半人高了,低矮的茅草屋,他得猫着腰才能进去,残缺的木头门斑驳不堪,除了一口铁锅,院落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每年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铜子儿,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大半是要充公的,他年轻,身子壮,饿几顿不打紧,可秦老太都六十高龄了,常年疾病缠身,瘦的剩一把骨头了,哪里再禁得住忍饥挨饿。可是没办法,谁叫年年都在打仗呢。
今年雨水不足,收成不好,要交的粮食都还没着落,秦胜虎正发愁之际,刚巧在县上听说了皇帝要减轻百姓田赋,按人头算,可是比往年少交一半的粮。秦胜虎心里感叹道,终于等来了一个好皇帝,今年这苦夏也好过一些了。
秦老太虽然瘦骨嶙峋,可手脚也还灵便,很快便生起了火,不一会儿热气就腾腾的冒了出来。
秦胜虎用力嗅了嗅,开心的笑道:“娘,今日多搁了些谷子吧。”
在秦胜虎的记忆中,家中的稀饭从来都是稀的见不着几粒谷米,日子久了,他靠鼻子嗅就能知道这锅里放了多少谷米。
秦老太咧嘴道:“今年交粮少了,往后说不定能吃上糙米饭喽。”
喝了两碗稀饭,秦胜虎觉得身上力气十足,扛起粮袋子,跟秦老太告别了,便健步往乡衙去。
白亭乡有秩姓刘,管着这一乡几十户人家的田赋。
秦胜虎到的时候,天已经放亮,县上已经来人在清点粮食了。刘有秩拿个竹简坐在一旁勾勾画画。
胜虎笑嘻嘻上前道:“刘大人,不好意思,前几日在县上帮佣回不来,粮食交晚了,您给通融通融。”
刘有秩斜睨了他一眼,头不抬眼不睁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我正要把你秦胜虎的名字填在在抗旨不纳粮的刁民里头呢,所幸你还算是个明白人。行了,搁那儿吧,在这儿等着,验好了再走。”
“哎。”秦胜虎将粮食放下,双手插在袖口里,在寒风中等着人来查验。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小厮,将他那袋粮食扛起来放在大铁秤上,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道:“分量够了。”
“哎。”秦胜虎应道,刚要转身走时,却被一人给唤住。
“等等。”一个似乎是县上的官爷喝住了他,然后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在秦胜虎的注视下,收粮官走到了那粮食袋子跟前,伸出一只手去从里面捞了一把谷子,然后搁在自己眼前细细端详了片刻,悠悠道:“这里面沙土和谷壳太多了,只能算半袋,回去再补上来。”
秦胜虎一听便头炸了。这田里收上来的稻谷,哪会没有沙土和谷壳,每年都是这么算的,怎么今年就只能算一半了?
县上的官老爷他得罪不起,便只好陪着笑道:“老爷,往年不都是这样的么?”
“胡说!”收粮官恶狠狠的喝道:“你等刁民,故意往这交给朝廷的粮食里掺沙土谷壳,往年不追究那是朝廷仁慈,你这刁民还得寸进尺了,这与抗旨无异!”
秦胜虎心底腾起一股无名火,怒道:“朝廷说了要减免田赋,你们这么做,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还算什么减赋?”
刘有秩一看情况不妙,这个秦胜虎脾气出了名的暴躁,一旦开罪了县衙他可吃罪不起。便赶紧跑过来拉着秦胜虎道:“你瞎嚷嚷什么,乡里百姓都这么交的,怎么到你这里毛病这么多,不想坐牢的,就赶紧给官爷赔罪,然后乖乖回去再扛一袋粮过来,不然有你好看!”
这时候,乡里的人听着动静也都陆陆续续围了上来,秦胜虎便回头冲乡亲问道:“你们大伙都交了两倍的粮吗?”
几个乡亲面面相觑,却不敢回答,只能低着头表示默认。
秦胜虎一看这情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官爷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昏官,平常搜刮老百姓还嫌不够,皇上下旨要减我们的税,你们这些王八蛋变着法儿的坑害老百姓,还有没有王法!”
乡亲们听他这一骂,积攒了多时的怨气也憋不住了,一起跟着高喊道:“昏官!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