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青云先生摇头,继续说道:“智者遇事皆悦色,愚者伤春悲秋,喜乐悲愁无关于世境是何,皆关乎于心。一件事是好是坏并不由事情本身决定,而是看人心,你以为如何,那便如何。”
苏敏听得很认真,却是一脸懵懂茫然的模样,青云先生看他样子,也并没有继续解释,只是问:“公子是觉得有趣,想学?”
苏敏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他,也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那便当做是想的。”青云先生笑了笑道,“明日先皇后忌辰,满城皆丧,小公子可要与我一道去苏府祭拜?”
苏敏一震,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万分地等着他。“不...不了...”
青云先生翻看着那篇游记,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公子去过苏府?”
“没...有。”苏敏一字一顿地说着。
青云先生又问道:“那为何怕?”
苏敏垂头,眼神躲闪地说道:“不怕。”
青云先生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芜城出武将,苏府是难得的书香门第。老夫过些时日便要离开芜城,此去路遥,恐怕不能带上小公子,若爱诗书,不如就去他家。他家家主与我有故交,通情达理的很。你们同姓苏也是有缘,我与他说说,他定然欣然接受。小公子以为可好?”
苏敏急的自位子上跳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看他大声喊道:“不好!”
青云先生没有抬头,继续问:“芜城苏府百年名家,族中后人亦有孝廉皇后、舞阳侯一众闻名于世,小公子有何不满?”
苏敏握紧了拳头,像是着急得很。他低着头沉默了良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头是眼中一片坚定:“是母亲,让我找先生。”
青云先生停下了翻书的手,凝神看他:“苏雅小姐?”
苏敏重重点了点头,眼神之中满是哀求。青云先生终于放下了书册,认真问道:“她去哪儿了?”
苏敏摇了摇头,似乎是委屈得说不出话来。它的眼中满含泪光,青色衣衫早已被泪水打湿。男孩从软榻上起身,往前两步,转过身,猛然跪在了青云先生的面前,男孩俯身,将头死死埋在了大腿上,大声喊道:“求大人!帮我!”
青云先生见他如此,连忙起身去扶他。正要扶他时,男孩似乎早有预料,膝盖迅速往后挪了几步,夹杂着哭腔的稚嫩男声响起:“求大人带我去金陵,阿娘说,到了金陵,我才能活。”
苏敏猛烈地哭喊着:“苏家害死了阿娘,她临终前对我说,先生这几日就要来芜城,若是先生听到苏敏之名,或能救我。”
青云先生沉默,轻叹了口气。
“陈妈妈帮我逃出了苏府,周五郎收留了我,”苏敏继续说道:“那天我在城主府门前等了一夜,才等到先生的马车。周五郎是热心人,可看他每日精打细算,下工回来也都私藏一些银钱,我便想着他一定很贪财。过去很穷,阿娘变卖了屋子的东西,只有这玉,阿娘犹豫再三也没舍得,从前陈妈妈送去过当铺,阿娘的玉价值不菲,偷偷找了阿娘好几次,被我瞧见了。前日又屠夫抓贼在城中引起轩然大波,我便肖其一二,特意将玉给周五郎看,引诱他偷窃宝玉事后,再将玉拿回来,跑出来,制造混乱,只为了见先生一面。”
听着男孩的哭声,青云先生平静道:“小公子布的一手好局,若修棋道,定能大成。”
“我也是一时无奈...我并没有想过伤害周五郎,那日之事,街坊邻居也都道是我之过,不会牵连于他。”苏敏慌忙解释道,“阿娘说先生是朗朗君子,才学大家,若是先生不愿出手,将我送回苏府,苏启年他定然会将我打死的!”
男孩呜咽着,就听青云先生的声音传来:“苏雅小姐是如何知道我来芜城?”
“表姐跟母亲说的。”苏敏说道,“表姐还说,他们要害阿娘,要阿娘带着我跑。”
青云先生叹了口气,问道:“你可知,苏敏是何人名讳?”
苏敏抓着袖子胡乱擦着眼泪,连连摇头。青云先生边扶起他边说道:“我会带你回京,但苏敏是先皇后名讳,此为京中大忌,你切不可再提起。”
男孩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说道:“只要大人带我去金陵,我什么都听大人的。”
“起来吧,孩子。”青云先生心疼地将他扶起。
苏敏愤然的模样倒是更像萧长晴了。他说道:“苏家害死了阿娘,我就是饿死,也不回去。”
青云先生凝眉,苏敏一口咬定是苏府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便问道:“你亲眼所见?”
“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天是表姐出嫁,苏启年身边的小厮带人来,陈妈妈带着我躲在屏风后面,我亲眼看着那小厮给母亲灌了一杯茶,之后母亲一下子就倒地不起了。”苏敏解释道,“之后陈妈妈就拉着我跑了。”
回忆起往事,苏敏开始哭诉:“自金陵回来,他们就说阿娘不洁,又说我是野种。舅舅觉得阿娘丢了人,就对外宣称阿娘病死了,一直将我们关在了后院。阿娘身体不好,这些年怎么也看不好,府上的人对我们不闻不问,只有表姐每月来看我们。前些日子表姐突然跑来说舅舅要害阿娘,阿娘原是不信的,未曾想...当真如此狠心。”
偌大的厢房之内,只听见了少年痛彻心扉的哭喊。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淹没了他的哭声,像是在洗刷着这座城中无数的罪恶。
青云先生闭了闭眼,道:“逝者已矣,小公子请节哀。”
那日青云先生与苏敏相谈良久,最后还是在楼中用过了晚膳才回的城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