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执政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已养成临危不乱、面不改色的本事,一具尸体而已何至于此。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变了味。
太后怕的不是尸体,而是抛出这具尸体的人。
若说之前大殿中太后与韩太妃的互相指控真假难辨,各怀鬼胎,那么圣主道出的便是不容置疑的真相。
无人不信,无人反驳。
这就是圣主的力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奉为圭臬,引为真理。
即使不信奉她的人,也不敢轻易对她生出怀疑。
“母后,父皇和先皇后当真是您杀的?”
皇上缓缓上前了两步,目光肃然地望着太后,亲政的少年皇帝身上已然拥有了帝王之威。
太后磕磕磕地抖着嘴唇不言语,皇上眉心紧蹙,沉声道,“父皇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对他下毒手。你已经是皇后了,为何还不知足!”
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精神恍惚的太后突然一下激动起来,双眼亮的吓人,像是两簇能毁天灭地的火焰。
她双掌用力拍着地面,头仰地高高得,表情狰狞地像个疯子。
“我要不杀了他,那皇位轮得到你坐?是哀家把你扶上了皇位,若没哀家,你早不知在哪座冷宫里发霉发臭了。我做的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不知足,哼,我看说的是你吧,坐稳了江山还想拥有美人,为了伏荏苒宁愿抛弃对你有养育之恩的母后!皇上,你好不知足!”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太后这是当众承认了杀害先皇的罪行。
随着她一字一句恶毒的话说出口,皇上面色越来越冷,“母后对朕的养育之恩朕不敢忘,但那也是朕的父皇,弑君之罪可是谋大逆。你可曾想过若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我们都会没命,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儿子?还是只是助你获得权势的工具?”
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从眼眶里流出来,也不知因何而流。
她眨去眼中的水雾,疯疯癫癫地摇着脑袋,“我顾不了那么多,我也不想再等,我要超越她,我要做世上最有权势、最至高无上的女人。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我才是那个最优秀的女人,比她强上千万倍。”
提起那个‘她’时,太后咬牙切齿,眼里的那种恨深入骨髓,根深蒂固。
太后与太宰伏晢明青梅竹马,心心念念着有朝一日与他共结连理,他的心却被半道出现的流生勾走了。
她对伏晢明爱入骨髓,伏晢明却对流生一往情深。
她的爱也就慢慢变了滋味,只剩满身腐臭。
太后从地上挣扎起来,身子趔趄不稳,手指直指着那个紫发身影,飙泪狂笑,笑声苍凉悲哀。“我想你死的时候你不死,偏偏在我功成名就、在我证明自己比你强之前死了,你到死都在给我添堵,让我耿耿于怀了整整十五年。不过最后终究是你输了,你死了,而我成了至高无上的太后。”
“你觉得你赢了吗,我却觉得你比十五年前输的更惨,因为你的账簿上增添了更多的罪恶,这些都是要还的。”
那个声音轻轻浅浅,说出的话却像重拳一记记捶在太后身上。
“或许那个被你抛弃的孩子应该感到庆幸,没有生活在你的嫉恨里。他是你为了报复太宰冲动之下私通下人孕育出的生命,生而不幸,却又不幸中的万幸远离了你,被温暖的人呵护着长大。厌恶自己的孩子,你可知道自己有多么可悲。”
“闭嘴,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生,要没有你,我的人生怎会变成现在这样。人人都夸赞你,把你奉若神明,你却是我的灾星,死了都还纠缠不休。流生,我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天空中飘来一串轻灵的笑声,那般舒柔悦耳,同时带着一丝怜悯意味。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那笑声越来越远,随着紫发身影渐渐模糊在银丝带的尽头,取而代之的是又一个横躺着的身影朝空地飘来,缓缓落在地面上。
“好好照顾她,太宰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女儿。”
寻一司长三人朝着紫发身影消失的方向又是深深一拜,“属下遵命,恭送圣主。”
话音落,那紫发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银丝带也随之散去,昏沉的天地瞬间拨开云雾,阳光普照开来。
皇上两个快步朝地上躺着的女孩扑了过去,握住她的肩膀轻声唤着,“荏染,荏染……”
“陛下,先请太医给县主看看吧。县主在山林里丢了一整夜,山林里野兽不少,也不知伤着没有。”
中常侍出声提醒,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片狼藉的太后一眼。
太后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了。
皇上焦急地命令,“立刻传太医,将县主送去……朕的祥云殿。”
当即就有几个内侍上前将伏荏苒抬走,皇上担心伏荏苒,也想跟着去,典沧御史突然高声请命,“陛下,太后谋大逆,先后毒杀先皇后、先皇,且以不洁之身入宫为妃,欺瞒皇室,罪名昭昭,请陛下降罪太后,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顿时,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到了太后和皇上身上,气氛说不出的诡谲。
谋大逆可是不可恕的大罪,此事一传开,整个暮国甚至整个天下都将振动。
胡相国脸色沉重地上前劝道,“陛下三思啊,此事关乎国朝根本,切不可莽撞,老臣以为还是从长计议为妥。”
典沧当即反刺,“胡相国是要为太后开脱?太后亲口承认罪行,这么多耳朵听见了,莫非还要包庇不成!在场皆是我暮国最位高权重得权贵重臣,若包庇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谋大逆罪行,将来该何以治国、传世、著史!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先皇!”
胡相国听他此言,当即急眼,“典御史慎言,老臣从未想过包庇罪行,只不过如今暮国内忧外患,此事若闹开有害无利,需得慎重处理,将影响降到最低。”
“事已至此,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与其藏着掖着让百姓们揣测诟病,堂堂正正昭告天下更能彰显皇室气度。”
典御史和胡相国争论不休,让皇上无法脱身。
寻一司长适时主动请缨道,“陛下,圣主临去吩咐臣等照顾县主,让臣互送县主去祥云殿吧。”
皇上当即便想拒绝,他私心想将伏荏苒和圣主、甚至是天泱国太宰分割开来。
他宁愿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没有那般震撼的身世,这样便能轻易将她留在身边。
但他明白,那只是奢望罢了。
如今她太宰之女的身份曝光,她便再不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暮国云桑县主,而是天泱国太宰的掌上明珠。
一个连他都不敢轻慢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