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被噎了一下,硬着头皮跟在他的后面。
林球球从马背上麻溜儿地跑下来,绕着她的腿转来转去,她轻轻地踢了一脚,那狐狸样儿的狗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萌得让人忍不住亲近。
顾晏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上去。
只是,当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时,她身子一抖,突然再也迈不动步子。
“人,我带来了。”林逸清坐在马背上,优哉游哉地晃着马缰,对顾晏说道,“顾二小姐,找你的其实不是我,是咱们江大爷。”
顾晏头垂得更低了。
马车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紧接着车帘被撩起,露出江寒舟那张其貌不扬的脸。
顾晏一对上他的视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就……挺六亲不认的。
“我记得,前不久,才跟你说过,不要以身涉险。你似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江寒舟靠在车壁上,懒洋洋地看着她,开始算账。
她怀里还抱着那两样东西,螓首微垂,露出一截莹白细嫩的脖颈。
看着挺乖巧的。
但江寒舟见识过她“不乖巧”的一面,丝毫不为所动。
顾晏装弱失败,只能暗暗叹气,小声辩解,“江大人,我没有以身涉险啊……”
“顾二小姐!你没事吧?”
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顾晏扭头看去,却见原来给她们引路的年轻男子从不远处跑出来,脸上满是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顾晏瞥了眼江寒舟,见他面无表情却没有阻止,便轻声地打了个招呼。
那年轻男子却好奇道:“顾二小姐,你怎么变得这么娇娇柔柔的?刚才我躲在人群后,看你手挽大弓射人的时候,可威风了!对了,之前你离开那会儿,是去追杀那名蒙面人了吗?把蒙面人射成重伤的人,是不是你?”
顾晏脸色一白,连连摇头。
年轻男子一脸可惜,“据说那女侠叫什么怪侠一支柳,想必不是真名,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怪名字……唔唔唔……”
半夏没等他说完,已经抬起宽大的袖子,盖在了他的脸上。
捂死你个拆台的王八蛋!
小姐被你坑惨了。
顾晏楚楚可怜地看过去,“你们听我解释,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唔唔唔……”
顾晏的脚往后一伸,踹了过去。
那年轻男子挣扎得更厉害了些。
江寒舟微微勾唇,似笑非笑,“射箭伤人?”
“不是。”顾晏求助地看向林逸清,“林神医,我刚才跟你在一起的……”
林逸清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手晃着马鞭,笑眯眯的,“怪侠一支柳?”
求助无门的顾晏:“……”
但转瞬,她又抬头,义正言辞道:“江大人,我只是去看了下前方的动静,既没作奸犯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能教训我!”
林逸清不禁摇头。
这顾二小姐莫不是被吓坏了,居然跟大理寺卿讨论这个问题?
江寒舟嘴角衔着一抹笑意,看着她道:“官府的戒严令封锁令摆在那儿,你却执意要往里头闯,还没作奸犯科?”
顾晏一愣,继续狡辩,“那也是一时情急,不得已而为之……”
“一时情急,就闯进去,若是金陵的百姓都如你这般,岂不乱套了?”见她还要辩解,江寒舟又继续道,“再者,你执意闯进去,耽误了知府大人的公务,按照律法,耽误公务罪,当以……”
“当处以三年以下牢狱之刑……”林逸清慢悠悠地接上,一脸看好戏的姿态。
顾晏知道他未必会真的拿这条罪责来处罚自己,但听到这话,还是被气黑了脸。
她跺跺脚,抱着怀里的东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江平侯府的方向跑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她,她不要面子的吗?
“小姐,小姐您等等奴婢……”
半夏见状,连忙丢下那年轻男子,追了上去。
那年轻男子被半夏的袖子捂了那么长时间,一张脸憋得通红通红的,此刻正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江寒舟却问他,“你之前说的射伤蒙面人,是怎么回事儿?”
年轻男子一口气喘上来,便把刚才看到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林逸清眼里流露出一抹震惊,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的画面——
那一支射向蓝色包裹的箭,难道不是由银甲士兵射出,而是顾晏?
他很清楚,那一箭射出的准头和力道有多讲究,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根本做不到。
会是那个走几步都要喘口气的顾二小姐吗?
直觉上,他觉得不可能。
但刚才那些话带来的震撼过大,他急需从江寒舟口中得到一个结论,“江大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都要憋死了!
“说什么?”
江寒舟可没有心情为他解惑,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
当时,他坐在车里,远远看着顾晏拉弓引箭射中包裹,心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就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画面一样。
自从三番五次撞破了她的“好事”后,他越来越看不清她了。
就……挺迷的一个人。
许是他二人的神色太过难看,年轻男子不由得想起刚才的对峙,补充道:“这位大人,顾二小姐真的是巾帼英雄。刚才若不是她把那些人的包裹射坏,证明里面并非楚王的骨灰和牌位,知府大人还不敢动手。你可千万别治罪于她啊……”
江寒舟身子微微前倾,笑了笑,“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年轻男子缩了缩脖子,实在不敢说,他这样子的确很瘆人。
江寒舟冷着脸,维持着身子前倾的姿势。
许久过后,他放下车帘,吩咐白青驾车离开。
“西凉奸细”已经被抓获,金陵城内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江寒舟坐在车内,耳边尽是嘈杂的声音,不由得心生烦躁。
他猛地掀开车帘,踢了踢白青,“你去查查,她还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部查!”
白青坐在车门处,抱着剑,瞥了他一眼,岿然不动,“主子,你这样会娶不到媳妇儿的。”
林逸清闻言,驾车的手一抖,惹得马儿驻足长嘶。
幸亏他眼疾手快地勒住缰绳,稳住马车后,才冲白青喊道:“呆子,你你你……”
“你”了很久,硬是没说出一句话。
但他看向白青的目光里充满了敬意。
江寒舟神情淡然,但不知为何,其他两人心尖儿皆是一颤,不敢正面对上他的目光。
“说说看,怎么娶不到媳妇儿?”
白青往左边挪了挪,分析起来却丝毫不马虎,“属下听说,那些千金小姐普遍脸皮薄,你当着我们的面儿去训顾二小姐,这让人家的面子往哪儿搁?而且,若是被顾二小姐知道,属下在查她,怪罪到你头上怎么办?”
江寒舟被气笑了,“你的意思,我还错了?”
“对,”白青一脸认真道,“为今之计,应该尽快去道歉,然后再好好哄一哄。”
然后,他看向眼睛眨得抽风了一样的林逸清,从怀中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林神医,我看你的眼睛也不好使,要不要试试这些药?”
好心好意给他提醒反被污蔑眼抽的林逸清:“……”
并不需要谢谢!
他捂着发疼的心口,突然觉得,是时候回去配一副上好的金疮药了。
这耿直的孩子,估计不久后就要遭受来自大理寺卿的毒打了!
……
却说,顾晏气冲冲地跑掉后,直接回了江平侯府。
可镜花河畔发生的事情,早已传了回去,江平侯一边火急火燎地让人去捞他的夫人,一边派了管家拦住顾晏,不让她进门。
顾晏看着皮笑肉不笑的管家,不动声色地问道:“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小姐,老奴也是奉命行事。”管家敷衍地回答,神情里有着显而易见的鄙夷。
顾晏心中了然。
她毁了江平侯夫人的阴谋,对方给个下马威,也可以理解。
只是嘛……
也得看她配不配合。
她紧了紧怀里的包裹,莫名感到无比安心。
于是,她抬头,看向管家,说道:“这里既是江平侯府,也是顾府。你把我拒之门外,可有想过我死去的爹娘?”
管家装模作样地拱拱手,不甚在意道:“二小姐,您已经是个大人了,理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侯爷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
顾晏一脸懵懂,“不知我做了什么事,惹得二叔这么不留情面?”
管家暗自冷笑,却道:“二小姐做了什么,自己心知肚明。侯爷说了,若是您不吸取教训,诚心悔过,往后自然也不用回来了。”
半夏却急了,“管家,你岂可这么不分黑白是非?这明明是侯夫人的错……”
“大胆贱婢!”管家倏地打断她的话,扬起手就扇了半夏一巴掌,“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由得到你在这里放肆。”
顾晏也甩他一耳光,“你又是什么身份?在我面前,有你说话的地儿?”
管家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晏。
记忆中,这位二小姐一直都是温柔怯弱的模样,别说动手扇人,就是说话都不敢大声。
可刚才他看到了什么?
二话不说就伸手打人,差点没把他的牙齿都打落,这人真的是二小姐吗?
其实,在扇了那个耳光后,顾晏也有些懊恼。
对付这种小角色,还远远没到动手的地步,刚才竟然暴露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立即换回那副娇柔的面孔,抱着怀中楚王的牌位,声气儿低,但语气无比坚定地说道:“管家,我念在你多年为顾府奔走的份儿上,不与你计较。但今天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还带回了楚王的骨灰和牌位,你确定你要拦我吗?”
管家一看到牌位上的字,双腿一软,扶着大门,慢慢跪下。
但刚跪到一半,他脑中灵光一闪,又立即站直了身子,狡辩道:“二小姐,你说这是楚王的牌位,有谁能作证?楚王的牌位自有专人看守着,又怎么会落到你的手中?”
“我是楚王未过门的妻子,为何不能在我的手里?”顾晏扬起小脸,道,“更何况,刚才知府大人见到牌位都要下跪,你膝下还比知府大人金贵?”
管家面色一僵,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又见她不似说假,几番权衡之下,终于还是去请示江平侯。
临走前,还特意把门关上。
顾晏褪去脸上的温婉无害,整个人的气质顿时变得冰冷起来。
她冷笑一声,低头看了看半夏的脸,巴掌印清晰可见。
她眼里闪过一抹愧疚,低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半夏连忙摇头,“小姐,奴婢不委屈。只是,管家这态度,似乎不利于咱们啊!”
“别怕。”顾晏安慰她,眸光坚定。
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林逸清看着江平侯府门口的动静,对江寒舟说道:“看来,这位顾二小姐的日子并不好过,连个管家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江大爷,你确定不从天而降,伸出你的友爱之手?”
江寒舟没回答,眼睛却紧紧盯着门口那道纤瘦的身影。
林逸清闲得发慌,索性跟白青说起了话,“呆子,我跟你打个赌。”
白青慢吞吞地问,“赌什么?”
“就赌,咱们江大爷几时会出手帮顾二小姐。”林逸清看了眼神色不动的江寒舟,信誓旦旦道,“我赌一千两。等下江平侯出来跟顾二小姐说一句话后,他肯定坐不住了。”
白青看了眼自家主子,摇头,“不赌。”
林逸清得意一笑,双手抱胸,“怎么?你怕输?”
“不,”白青老实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纠结,别有意味道,“我怕你哭。”
林逸清气得压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怒问,“你这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家主子?”
“都不是,”白青摇头,忌惮地看了眼江寒舟,冷静分析,“话本子上说,男人跟女人出现矛盾后,一般不会那么快低头认错。主子至少要等顾二小姐吃了一番苦头之后,才会出手,这样才能彰显他作为及时雨的魅力和气度。”
林逸清:“……”
兄弟,我突然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怎么办?
隐约觉得自己窥破了某人心底秘密的林逸清,突然半个屁股都挪出了车门板。
白青疑惑地看着他。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神秘兮兮道:“我怕被杀人灭口。”
白青身子一僵,没敢看自家主子,同样偷偷地往外面挪了一下。
对此,江寒舟恍若未觉,只是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在想顾晏。
想那个装柔扮弱爱糊弄人的黑心小狐狸,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才能养成这样表里不一的模样。
他见过顾晏居住的地方,多少也能猜出她的处境。
只是,没想到,江平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那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又会如何对待她?
这个时候,他突然庆幸,楚王和那两样东西,能给她带来庇佑。
不知为何,本来急匆匆地赶来,并且想要教训她的心思,此刻悉数化为叹息。
都已经这么惨了,他就不欺负人了吧?
顾晏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目光柔和地看着怀中的物事儿,心里怀着几分小确幸。
幸亏有这些东西的庇佑,她才能拥有与这些恶人对峙的底气。
只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管家和江平侯,顾晏突然也知道了他们的打算。
却见她拉着半夏转身,一屁股坐在了侯府门口的台阶上。
一人捧着牌位,一人抱着骨灰坛子,开始唱起了小曲儿。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爹娘呀……”
“爹娘呀……爹娘呀……”
“跟着二叔……喝西风呀……我想爹娘……在梦中呀……”
“夫君早亡……抱着骨灰……捧起灵牌……泪汪汪呀……”
婉转凄凉的音调,在寂静的巷子里久久回荡。
顾晏本来只是想做做戏,唱着唱着,突然想起前世今生经历过的各种事情,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题外话------
一万字,我也不分几章上传了,主要分章太麻烦,还要注意章末卡点!
提前存了稿子,在办公室就发了
然后,上一章末,我改动一个小细节,看过的应该有留意到,没看过的也不要紧的。
小可爱们,看书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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