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从行军床上爬起来的萨克达,只觉得浑身冰冷僵硬,腰更是酸得几乎要起不来床!
薄薄的被子,根本挡不出二九天的寒气!他刚想抬手招呼下人帮忙,却又想起来昨天恰逢周大帅要立威,把所有的仆人都赶了回去……艹的!这也就是太后和圣上心宽,竟然派一个汉官来管理我们这些满族男儿。
想想昨天还能拿着一根木棒放倒好几个不听话的小崽子,可只在军营的冰冷硬木板床上睡了一夜,整个人就好像丢了半条命似的。而且起床只稍微急一些,就感觉阵阵的头晕目眩。这真是老了,享福享的一身富贵病啊!想当年在白山黑水放牧的时候,吃着雪沫子、躺着草稞子也没半点儿不自在。
他捶了捶腰,勉强支着肥胖的身躯坐直起来。还好这是北大营,营房充足,他得了一个单独的军棚。那些住临时帐篷的,大冬天的不知道冻成啥样。当然,也没人看见萨爷的这幅老态。“真是老了啊”。
萨克达想起昨天看到的景象,军营漫山遍野,竟然一眼望不到边际!“怕不是有五十万人罢”。这才仅仅是一个北大营,不知道另外三座大营装了多少人马……肯定要比入关的时候多了好几倍。
来北大营之前,他绝对没想到北京周围竟然聚集了这么多的军队,毕竟之前竟然半点儿风声都没听见。萨克达并不知道这些都是从太原方向溃退下来的逃兵,还以为是康麻子召集来勤王的兵马。如果不是山海关被雷轰塌。可能不少人已经逃到关外去了。如今只能聚集在北京周围,指望着这百万大军能带来一丝安慰……
别的方面来的军队还好,只有太原方向撤下来的军队。已经不能称之为军兵。他们或许亲眼目睹、或是听过那些被“屠城”时的景象,而且这一次是他们为刀下鱼肉。据说那场面残忍极了,神仙怪罪下来不得了,最轻的都是断手断足!重则千刀万剐、身首分离!如此恐怖的描述,以至于太原来的守军哪怕在北大营也是一夜三惊,营啸更成了家常便饭。
但奇怪的是,无论那些人恐惧到何等地步。都绝对不离开军营一步。因为他们心中其实很明白——这次不同于两国交战。两国交战,对面的将军还有可能饶了他们的狗命。但神仙发怒,谁都别想蒙混过关!想想自己这些年都做过什么事儿就知道。杀人放火剃狗尾巴……如今除了北大营,普天下那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说了多少年,人人都知道是一句废话。反而是“恨卖国无门”。成了不少人的富贵信条。如今这句话真的变成了一把利剑。挂在每个卖国贼的脑袋上,顿时人人崩溃。他们无论怎么跪地朝天磕头、将脸抽肿了痛哭忏悔都没用!因为天王他老人家明显不知道“法不责众”这回事,眼看着手上沾过血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老天爷,你开开眼吧!我知道错了,让天王把刀收了罢……无奈大家都在传,说这次天王是真火了,连老天爷的面子都不给!事已至此,他们除了来他们效忠的鞑子皇帝身边。还能有什么办法?
萨克达看不起这些人,却知道皇上不得不靠这些人冲锋陷阵。只能没奈何的叹一口气。约么着差不多时间要点卯,他就着盆子洗了把脸,将腰刀挂上,准备朝门外走去。可就在掀门帘的那一刻,萨克达站住了。他的手抓着门帘布,一个劲儿的哆嗦。
萨克达闻到了一股味儿……十几年前,当他随大军入关的时候,他每天都能闻见的味道!
那是血腥味!刺鼻的血腥味儿,正从门帘的缝里吹进来!
这味道他绝不会闻错——因为这些年萨克达唯一在心中暗暗自豪的事情,就是他的手还算干净,一直没沾过任何人的血。因此哪怕享受一些富贵,他也从不担心鬼神找他算账…可现在,他却开始害怕了!他想起自己带错路进的那个村庄,被跟着走的镶黄旗给屠戮一空…他想起自己娶的十几个小妾,不少都是巧取豪夺来的…他想起……
一样样,一桩桩…他就那么抓着帘子不敢掀开,心里越想越是害怕,汗水几秒钟就浸透了后背上的棉衣!
“小三咋你个驴日的进来一下!”萨克达故作平静的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声音大的估计连操场那边都能听见。他不求站岗的小三子真能听到。萨克达其实是想把隔壁的几个营房里的人吵醒,让他们先出去瞅瞅。“张武!小三儿不在,你死哪儿去了!爷肩膀生疼,你来给爷揉揉……齐六……齐六!”
可无论他喊谁,外面都是空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终于,挺不下去的萨克达猛的撩了一下门帘子,抓着棍子,嗷嗷叫着冲了出去!宛如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可营房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冬日的天空澄澈湛蓝,照耀着宽阔的操场,和摆的整整齐齐的几十万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