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穆城。
重装开业的长乐馆今日门前格外热闹。
不是因为这里的菜好、榻软、姑娘多,而是因为赫赫有名的玉皇洞铁嘴神算朱十三,亲自带着他的徒子徒孙来骂娘。
“妖妇!别以为你躲在妓馆我就不敢进去!今日你若是不还我们玉皇洞一个公道,我便在这破楼前就地作法!日后谁敢踏进这长乐馆一步,谁就断子绝孙!”
朱十三怒目圆睁,接过大徒弟递过来的天罡尺,又喝下二徒弟递过来的姜黄水,对着三徒弟跪地举起的神纸,卯足力气“噗”一口喷上去,纸面倏地显出一个身形婀娜的人像。
虽说画工粗糙了一些,但贵在意境传神,只瞥一眼就知道这画中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家快看!此女乃狐妖转世,为祸人间!莫要再被她的花言巧语所骗!”
朱十三举着这幅画向围观的人群展示,那凛然正气简直要把自己的天灵盖鼓开。
长乐馆二楼的窗子突然开了一条缝,一只纤巧白皙的手握着一把瓜子伸了出来。
这位妙龄少女用胳膊肘缓缓将窗户支开,片刻后探出身来,歪头冲着楼下的朱十三笑道:“朱道长好算计啊!敢问您今日来长乐馆做这断子绝孙大法,是不是咱们玉皇洞缺人了呀?”
本朝律法规定,修大道玄学之人不能成亲,少女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群爆出一阵笑声。
朱十三气得脸红脖子粗,手中天罡尺一挥,十几个弟子一齐向前,纷纷掏出法器,对着长乐馆的大门连挥带舞。
少女半倚着窗框,慢腾腾地伸出另一只手,悠哉悠哉地往嘴边递瓜子,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道士跳大神。
各路法器交汇摩擦,再配上玉皇洞众人的讨伐声,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长乐馆门口顷刻间堵了个水泄不通。
待啐出最后一片瓜子皮,少女拍干净双手,扬声道:“既然今日道长上门,我李小浮就跟你打一卦,我若输了给你磕三个头,你若输了给我鞠个躬,你看可好?”
朱十三眼珠子骨碌一转,犯起了寻思。
这比试乍一听是自己输了也没什么损失,可细一琢磨,难保不是个坑。
这小妖精师承诡异,堪舆占卦之术自成一派,来穆城不到半年,救活了三个妓馆五个酒楼,还给城主六十四岁的弟弟求了个老来子。
全城的有钱人都去找李小浮算命,他玉皇洞险些为此关门大吉,如今只能仗着人多做些道场生意糊口。
没成想,半月前她为长乐馆改风水,加高了后院半层楼。新建的楼顶观星台正好把他的玉皇洞压了个死,那可真是白天不见光,晚上歌声浪。
眼瞅着师祖爷留下来的百年基业就要葬在自己手里,朱十三连拉屎都在研究着怎么把她撵出穆城。
“师父您可是咱们大易国天机真人的嫡传弟子,还怕她个黄毛丫头不成!”右手边这位手握三清铃的二徒弟十分躁动,越看这十几岁的小丫头,越酸得牙疼。
在二师兄的鼓动下,朱十三身后的徒弟们,也纷纷向他展示了“师父您一定能算死她”的坚定信念。
堵道看热闹的也都撺掇起来,“就比一卦呗!输了又不用下跪。”
“大老爷们怕什么!上啊!”
“就是!弄她!”
朱十三已然下不来台,只好硬着头皮向李小浮喊道:“好!老夫今天就跟你打一卦!你说吧,算什么?”
李小浮莞尔一笑,“你定。”
朱十三眯起了眼。
正所谓有靶无心难命中,倘若按李小浮的套路来,一则容易落入她的圈套,二则输了更难看。反倒不如让她先出,自己则随机应变,也好有的放矢。
他果断拒绝了她的提议:“我堂堂一届玉皇洞洞主,对一个小姑娘起先手不是我派作风。算什么你来定!”
李小浮勾起嘴角,笑里透着一股子蔫坏,“那就...”
她似是随意往人群中瞥了两眼,然后胡乱一甩手,指着不远处正在鸡窝掏蛋的大婶说道:“那就算算这位婶婶,她筐子里最大那只蛋,是哪只鸡生的!”
人群呼啦一下热闹起来,大家主动把这位大婶推到了长乐馆的大门口。
更有好事者把她筐里的八个蛋一一摆了出来,群众们用雪亮的眼光把最大的那只选出来,放到了路中间。
李小浮柔柔一笑,“朱道长,起卦吧。”
一时间人声鼎沸,各路看客摩拳擦掌,不能占据前排有利地形的,登时就上楼上树上房顶,拿出七夕灯会看情人的架势,目不转睛地盯着朱十三。
穆城玉皇洞是大易国五大玄学流派之一布卝派的分支,主攻盲派命理,擅长四柱直断。
算人他是强项,可算鸡....
朱十三忽觉此坑颇深。
他拈须一思量,转身向那位大婶询问:“敢问这位大姐,您笼中这几只鸡都是何年何月何日生?”
大婶掉了下巴,“谁家养鸡还看八字!道长您也忒会打趣人!”
笑声顿时此起彼伏。
玉皇洞众人隐隐有些面红,这给蛋找妈之题实属荒唐。
朱十三一咬牙,掏出怀中龟甲向手中一晃,三枚铜钱跌落掌心。
虽说起卦算鸡宛如一出闹剧,可今日不斗一斗这小蹄子,他朱十三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一连六次,朱十三揣回龟甲,已心中有数。
坤上离下,是个地火明夷卦。
论方位,明夷处在东北之中又略偏一点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