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走到关押的房间内,见三人被绑成十字立靠在墙上,他们已经被恨极了的孩儿兵们折磨得不形。一见到陈三叔便有气无力地嘶声求告:“把我们换个地方,别再让这些小恶……不,不,小祖宗来管我们……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不如干脆给我们一刀早些了断。”
“哼!”尖细的哼声令三个贼人浑身发抖,惊恐地看着房门,见到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垂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沈南松慢慢地走进房间,向三叔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三叔一把抱起南松微微发抖的身体,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心里发酸,哽咽着说:“好孩子,三叔问出详情后,会把他们交给你的,随你们孩儿兵怎么处置……”
“不……”嘶哑的惊叫声突然暴发自三个贼人口中:“我们招供,招完后只求给我们一刀,只求能痛快地死去,千万别交给小祖宗们……”
“住口!”门口涌入五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儿兵,他们一齐出声喝止。
“住口!”三叔的喝止声也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哼!”最后的尖利哼声是沈南松发出的,三叔听到这充满怨恨的声音,饶是他三十六七的年纪,也被耳边这声音里的怨毒震得颤了一下。
说也奇怪,这声仅可耳闻的哼声,绝对比五个孩儿兵和三叔的喝声管用,声落声止,房间内立刻静得落针可闻。
沈南松伏在三叔的肩上对着他的耳朵说:“要些什么口供,三叔告诉我,保证会让他们乖乖一点不漏地招出来。这里的事,三叔就别管了。”
南松抬起头对几个孩儿兵说:“去给他们喂食,谁敢不进食的话,就从他的面颊上挖个洞灌进去。”
孩儿兵们齐声应道:“遵令,统领。”
三叔这时才注意到,三个贼人嘴上沾满了血迹,张开的口中已经看不到牙齿,想咬舌自杀也没有可能。有一个贼人的脸上还开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洞,恐怕就是因为想速死拒绝进食所招来的结果罢。
三叔抱着南松向外走,嘴里说道:“唉,南松,他们如果招了,就将他们结果了吧,不要再折磨他们了。”
沈南松无言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三叔的要求。
次日,后谷的山坡地上,多了一个土堆,里面有三个受了七天折磨后,高高兴兴受死的贼人,他们临死前还对动手杀他们的小孩儿兵们千恩万谢。
谁也想不到这三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死士,却被几个满腔仇恨的十来岁的孩童,收拾得不但招出他们全部所知,还以能够速死而对这些折磨他们的孩子感激不尽。
也就是在三个贼人被处死的这一天,横坑村对外的所有通路全被封锁切断,没人能从横坑随意进出。
风雨飘摇,气氛紧张,横坑谷内的人们精神绷得紧紧地,随时准备投入到保护家园的战斗中去。
四月初九这天上午巳时,寨墙上的警锣声再次响起。
“终于来了!”看着扛抬着长梯、推着撞车蜂拥而至的贼人,三叔叹道:“你们若是早来几天的话,横坑村只怕已经落入你们的手中了。现在么,就要看谁的韧性更长,那一方的运气好些喽!”
“终于来了!”愤怒的孩儿兵们咬牙切齿地发誓:“不杀光你们这些禽兽,怎么对得起待我们像娘亲般的叔妈,伤害叔妈的仇,就要从你们身上讨回部分利息。”
“终于来了!”横坑村九个老成的村民看着寨墙外的贼人,手抚着前几天刚送到的一架弩床和三十支床弩专用的大“雷火箭”,不慌不忙地一齐动手发力张弩,打火点燃棒香,轻轻叹息说:“这是何苦来,山野村夫对你们的造反没有任何威胁,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这一战下来后,将有多少人家要痛失丈夫、儿子、父亲,又会有多少个人家将失去顶梁柱,从今以后要过着挨饿受冻的日子了呢?”
“终于来了!”年轻的村民和护卫队员们对打打杀杀的事十分兴奋,笑嘻嘻地望着寨墙外的敌人嘲弄地小声嘀咕:“来吧,快点来吧,当我们把这些箭镞点着引线当作小铁坨扔下去送给你们时,保证会让你们高兴得人仰马翻,叫你们尝尝我们横坑人和双木护卫队的厉害。”
他们按以前强哥(局主)教的方法,把六十余个还没安箭杆的“雷火箭”镞取出来,其中一半在原本要装箭杆的孔洞内紧紧地楔入木棒并钉死,小心翼翼地用竹针把小孔内的蜡钻开,插入火药引线。准备敌人一旦冲到寨墙下时,就将这些铁疙瘩无偿奉送。
另一半则装上合适的箭杆,做成钢弩发射用的箭矢。
还有四十几个装好火药的箭镞,三叔让他们留着别动,准备看情况再做打算,无论是制成钢弩发射的,还是床弩射的箭,都要留点老底以防万一。
这样一来,远程,有一具床弩向半里外进行攻击;二三十丈的距离内,可以用钢弩发射“雷火箭”;一旦敌人冲到寨墙下,则由守卫于墙上的人向下投出箭镞,争取最大限度地杀伤攻寨之敌。
只可惜“雷火箭”太少了,沈念康找遍了整个每一个角落,也仅找到三十支已经做好的床弩用“雷火箭”和一百来个装了火药的箭镞。
他又花了一千贯钱,才从新任知州赵希循那儿借来一具床弩,气得他一回到南门大宅就大骂不止。发誓说,以后再有头陀军来攻城时,每支“雷火箭”的价钱,一定要涨到三十贯钱才肯卖。
幸亏马上又有人在林强云的睡房里,找到五匣钢弩用的箭矢,沈念康总算止住了骂声,急急吩咐人送往横坑村去。
也亏得这些东西送去得早了一步,若是第二天再送的话,所有的兵器必将落入敌人之手,不但不能保住村子,说不定反而会让横坑提早陷入贼手呢。
“终于来了,”穆椿看着前面百丈外不足两丈高的低矮寨墙,意气风发地大声说道:“我们二千五百头陀军,有一百杀戮场中时进时出的死士,并百余位江湖好手到此,相信在三天之内就可到横坑村里烤肉果腹。”
“终于来了!”一个穿着破衣的五十多岁畲民,对身边的几个同族年轻人说:“不知道我们的大头领是如何想的,竟然听信这些外人的话,做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若非四娘妹子被他们抓起来做人质,我才不跟他们来这里胡闹呢。”
一个年轻人不满地说:“是啊,确是不该来寻横坑村的麻烦,这里是飞川大侠的家呐。他曾在新泉村救过我们,那次若没有飞川大侠及时援手,我这身皮肉早被割成碎屑,这条命也在那时就没了。”
“去年就不该去攻长汀县城的,还没到城下呢,就被‘雷火箭’射毙了五百多人。”另一个年轻人说:“听说去年是飞川大侠指挥守城的,他在箭镞上贴了灵符,并给那种贴灵符的箭起名为‘雷火’,加了道法的‘雷火箭’才那么厉害。”
老畲民吩咐说:“你们几个在进攻时机灵点,别往人多的地方凑,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千万要小心些。实在没法躲时,也要尽量避到不引人注意的边角。记住了么?”
“知道了。”几个年轻人回答。
林强云带着一百名护卫队先行,急赶了八天,于四月初九这天越过玳瑁山,朝朋口村进发。
一只鸽子“扑噜噜”地飞到举着认军旗旗手身边的金见肩上,亲热地将头往他的头发上磨了磨。金见探手把鸽子捧下,从它脚上解开小绳扎着的细竹管,将鸽子和一把饲料放入笼内后,匆匆跑到林强云身边,将竹管递过说:“公子,长汀来的信。”
倒出竹管内的纸卷,展开看了一遍,把纸条交给走来问讯的陈归永,嘴里喃喃地说:“今天还是没提到叔妈,可能伤势没什么大的变化。希望她和村里的人能坚持到我们到达。唉,人太少了啊。”
林强云心急叔妈的伤,几天的信都没讲到叔妈伤势如何,只是在泉州接到的那封信才提到叔妈伤得极重,有生命危险。自己又对治伤,特别是重伤的救治所知不多,只有一般的急救处理还勉强能应付,真不知道回到村里后如何来为叔妈治疗。
陈归永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此地回到村里还有二百余里,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到的了。我看今天最好辛苦些,尽量多走些路,明天早点赶回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强云有些担心地说:“叔啊,我是怕护卫队太过劳累,到时候对上敌人没有力气就糟了。”
“放心,我们的护卫队经过半年多的训练,别的不敢说得太满,翻山越岭的赶路么,再这样走十天八天也还没什么大问题。”陈归永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护卫队极有信心:“保证不会误事,到地头后还是生龙活虎的能拼能杀。”
“那好,今天我们就多赶些路,明天再杀回村去。”林强云忧心如焚,恨不得立即就回到村里探看,却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大声下令:“大家辛苦些,加快前进的速度,今天我们必须翻过松毛岭,赶到长汀城附近才能休息。”
金见问道:“有回信么,若是没有,就让信鸽回去了。”
林强云喜道:“有,有。我马上写,能传回村里吗?”
“公子安心,长汀城的信鸽有大部分是在村里养大,归乡师傅到了村里,他也一定会带着认军旗,信鸽一定可以将信送回村里。”金见很自信地说。
落在他们后面十多里的沈念宗和凤儿,赶了七八天的路实在是走不动了,护卫他们的二十多人心里虽然着急,但也不敢催促,耐心地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出声。
带队的小队长紧走几步到沈念宗的身边,劝道:“沈先生,你和小姐走慢点没关系,有局主和陈统领、张统领赶在前面,相信横坑村一定会没事的。”
沈念宗叹道:“但愿如此!”转而对凤儿说:“唉,实在走不动就慢些吧,只要你大哥能及时赶到,凭他的能耐肯定能保住你妈的命。”
凤儿骄傲地说:“那当然,有什么事大哥会办不到的,他一到家,我妈一定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凤儿的神色又暗淡下来:“就不知道我妈会不会在大哥赶到前……呸,呸呸。我妈一定会等到大哥去救她的……”
沈念宗:“唉,看她的命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啊!”
初九这天贼人的进攻并不是很猛,中午时分派出百余人试探了一下,他们进到半里内,吃了一支由床弩射出的“雷火箭”,伤了三个人后就退出到半里外不动了。
未时的第二次进攻算是有点进攻的样子,二百余人抬了四五架长梯蜂拥而前,有数十人手上还拿着破开的厚竹片草草扎就的盾牌,四支钢弩发射的“雷火箭”仅伤到十来个贼人,有盾牌在手的一个也没伤到。这下贼人们精神大振,呼喊着一阵猛跑冲到寨墙下,却被扔下的一个箭镞炸翻了十多个,连梯子也没靠到墙上,就吓得能跑得动的贼人呼隆一下全逃回他们的出发地。
哨长、陈三叔及村中老成些的,喝止住冲动的年轻人,不得再向下面已经受伤的人射箭进行攻击,任由他们自行逃命。他们的解释是:我们的箭矢不多,要省着用。放这些人逃回去,对我们的守寨有利无害,一是可以让他们带去恐惧,二则增加敌人的负担和不便,三么,这些都是被逼到此地的苦哈哈,他们还没有对本村造成伤害,罪不至死。
倒在寨墙下的十一个贼人一个都没死,听得寨墙上的人高呼可以让受伤的人自行离开,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他们大喜过望。立时互相搀扶着缓缓离开,有的自己用棍棒支撑一瘸一拐地向后走,另有两个可能是没人缘无人理睬,又或者是腿脚伤得重无法行走的,则奋起余力向路的侧后爬行,以求尽快离开这死亡之地。
哨长叫人找来长绳缍下两名护卫队员将能捡到的箭尽量收回,并将贼人丢弃的几架竹梯靠到寨墙,由墙上的人拉进墙内,以免敌人又来时被他们再次用上。
第三次发起攻击是在申时末,太阳也已经慢慢靠向西边的山头,眼看着再过不久便会与山上的树梢相接吻。
数百贼人在他们的头领呼喝指挥下,分成三拨扛抬梯子、举起竹盾缓慢地朝寨墙前行。
三叔拿着已经点燃的棒香站在床弩边,眼睛盯着贼人们,在他们进入到床弩的射程后,将“雷火箭”上的引线点着退到侧边,当引线仅余寸半时喝道:“射!”
“雷火箭”带着尖啸飞出后,三叔看也不看结果,叫道:“再拉开弩弦,装箭。”
床弩的大箭装好后,第一拨贼人已经走过了大箭的落点,三叔把棒香交给另一位三十多岁的村民,吩咐道:“这里交给你了,贼人一到弩箭可及处就发箭,记得在射出之前点着这里的引线,烧到只有寸半左右时才能发出。”
贼人进到距寨墙十五六丈,两个用大麻索吊在横杆上,大条竹片编的方竹篮缓缓由墙内转到墙外。高过寨墙丈五的竹篮里,对着乱糟糟涌至墙下的贼人各射出一支“雷火箭”。
两声爆响过后,惨呼声中贼人的队伍更乱了,有继续前行的,有惊慌地向后转准备逃命的。但他们被两个边上押阵的人拳打脚踢赶回队伍里,继续前行。
三叔看这两个武士没把寨墙上的守卫放在眼里,漫不经心地拖着竹片盾大声喝骂,整个胸腹暴露在眼前。走去和哨长小声说了几句,哨长会意地点了下头,低声吩咐身边的护卫队员后大声下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妄动,贼人不架梯子不许出手还击。”
说完,把钢弩上的“雷火箭”换掉,瞄准靠近自己这边的灰衣武士,抬头看到三叔举着钢弩对他微笑颔首,便照那武士狠狠地扣下悬刀。
另有两个护卫队员也在同伴帮助下,将点着引线后的“雷火箭”射向接近到十丈处的贼人大队。
这两箭又轰倒了七八个贼人,这回没了边上守着督战的,贼人们发声喊,望后就跑,先逃离要命的地方再说。
三叔和哨长装好弩箭后,再朝两个武士发出一箭,把那两个脚步蹒跚的武士射倒在地。
站在半里外的穆椿,看到第一拨攻寨的队形开始散乱时,大声叫道:“第二队出发攻寨,去几个人将第一队的全都赶回去,跟在第二队后面,凡后退者,斩!”
几个手下奔去传令后,站在他身侧的武奕铭有点不解地问:“穆椿将军,到现在连梯子都没能靠到墙上,这样怕是攻不下寨墙,除了多死些人外根本没什么好处。何不用我们的人一次全冲上去,相信很快就能抢上寨墙去。”
“嘿嘿,”穆椿目注前方阴阴地笑道:“我带来的人还没到用的时候,本将军就是要让这些头陀军多死些,让寨墙上的人认为我们不过如此,心下大意且又疲累之时,方能一鼓作气攻寨。你看吧,明天就要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最多后天,就可以到那村子里喝酒烤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