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感受过死亡的恐惧了,临不再害怕死亡。
“弟弟,回来,小心掉湖里。”我过去要拉弟弟离开。
“我不走!”他把我狠狠一推,我没站稳,掉进了湖里。湖水顿时把我淹没了,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下沉。我双手扑腾,脑子一片空白。正当我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我被救了上来。没有劫后余生,我想的只是我要学会游泳。
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但我死活不肯去,最终拖了一年,我还是上学了。在学校里,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我都一直坐在座位上,不敢直视任何人,不敢说话。热闹的教室,似乎把我遗忘了。直到三年级的时候,我开始有了改变。
“这位呢,是三年级的留级生,叫阑芹,以后她就在我们班了,大家要好好相处啊。好了,你去坐那个空位吧。”
其实二年级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使我更加的被孤立了:我和老师打了一架,还把她抓伤了。当时因为老师是新来的,不知道我不讲话。上课的时候叫我回答问题,我没出声,她便拿着小竹条要打我。当时我本能反应就和她打了起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校都知道了。所以现在,只有我旁边有空位。当时,因为她是留级生,大家都嘲笑她,排斥她,但她并没有哭闹。也许是她天生活泼吧,总想找人玩。虽然我没理会过她,但我也没有排斥她,所以,她就锲而不舍地找上了我。每到下课,她就拼命地要拉我离开座位,而我则拼命地抵着桌子不走。我们俩就这样对抗了半个学期,我终于不再抗拒离开座位。其实,我早就想跟她一起玩了,只是我无法战胜自己的不安。我们两家是邻居,我经常能听到她被她妈妈打骂到哭的声音,但哭完之后,她很快又能开心地玩起来了。我就这样每天听着她的哭笑声,看着她哭哭笑笑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涌现出了想要亲近她的念头。
也许是被阑芹的乐观开朗所感染,我不再对一切都害怕,我开始对生活充满期待,开始觉得,痛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被她拯救了。
春天,我们会在雨天偷偷穿着雨鞋,专门踩水坑玩,然后用伞,转出一圈圈漂亮的水花;夏天,我们会偷偷地下河游泳,然后坐在太阳底下,把衣服和头发晒干再回家;秋天,我们会偷偷跑进田野里掀别人家捆好的稻草扑青蛙;冬天,我们会偷偷到结冰的湖面上溜冰,掰一段屋檐垂下来的冰块放点糖,然后吃掉。夜里,我们不爱看爸爸妈妈放的电视剧,于是左邻右舍十几个小孩聚在一起玩捉迷藏。
你玩过这种捉迷藏吗?没有灯光,只有月亮洒下来的光,我们进行着紧张又刺激的游戏。
十几个小孩,有七八个稻草堆。有的稻草堆又高又大,可以藏四五个人,有的稻草堆又小又矮,最多可以藏两个人。捉者必须叫对名字才算捉到,因此,我们会在捉者背对着我们倒数时互相换外套穿,迷惑对方。躲在稻草堆后面是我们的常用伎俩,然而总有人另辟蹊径,爬上大稻草堆顶上趴着,借着朦胧的夜色与高度完美隐藏身形。有的则会硬生生钻进稻草堆中将自己淹没。
倒数结束后,捉者开始一个稻草堆一个稻草堆地搜查,我们则会在暗中观察他去往哪个稻草堆了。若是来到了自己躲藏的稻草堆,我们则会观察他找的方向,然后我们便反方向小心翼翼地绕。有时是我们绕到了他的身后,便一直跟着他,直到他离开去往下一个稻草堆,有时是趁他不注意,瞬间转移到另一个稻草堆。有时他也会突然转变方向与我们迎面碰上,但月色朦胧,趁他还没看清楚脸便转身就跑。首先他会根据衣服叫名字,见人没停,就开始乱蒙。有时我们被他亲手抓住,便会用衣服或者双手死死护住脸,在他还没喊对名字前找机会开溜。有时我们会自己人吓到自己人。我转移阵地不小心撞见了你,二话不说两人先跑为快,事后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人。捉到的人便会成为捉方,直到将所有人捉住。因此一轮捉迷藏能玩一两个小时。搞笑的是有一次,一个人藏进稻草堆里,出来的时候鞋子掉里面拿不出来了。这时把大人引来了,他们便会责骂我们把稻草堆搞得一团糟,并勒令我们不许再这样了。小孩子往往是不会听话的,下次躲进稻草堆里,就不穿鞋了。
我们还会玩闭眼抓人游戏。十几个小孩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大圈转动,在中间的小孩则闭着眼睛抓人。我们躲的人常常会不小心松手断了,但又会马上牵上连回来。抓的人也常常会不小心睁开眼睛看看,又立马闭上,横冲直撞地往前扑。这时候不是抓到人了,就是躲的人又松手了。我们一开始会蒙着眼睛抓,但蒙着不舒服,于是就不蒙了。小孩子玩游戏嘛,就是要耍赖的。
我们还会玩老鹰抓小鸡、丢沙包、跳绳、跳格子、抓石子等等,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游戏,一天一样换着玩,不亦乐乎。
我们的玩具都是自己制作的。截一段长三厘米左右的竹子,往里面插满鸡毛,便成了毽子或羽毛球。我们常踢的不是毽子,而是草球。草球是用路边的野草做的。这种草的茎又扁又长,茎里面还会有线。把茎轻轻脱下来,线便出来了。我们常常把这种草扯来一大把,掰掉茎,留下叶子和线,然后用它们的线绑起来,一个草球就做好了。这种草球很好踢的,一般都能踢十几个。我们还会自己制作枪,弹弓,沙包等等。我的姐姐还用刚收割过的稻草编成李靖手上的玲珑宝塔,老百姓生活里的篮子和小孩子桌上的笔筒。制作过程是一种乐趣,做好后玩也是一种乐趣。不用花钱,路边的野草,地上的小石头都能玩起来。这种童趣,是生活里的蜜,冲淡了辛酸和苦辣。
然而,生活总会有点痛。
班里的男生总是有意无意地嘲笑、针对和欺负阑芹,当然在我眼里,他们也在欺负我。既然我都敢跟老师打架了,更何况只是男同学。然而暴力始终解决不了问题,我和班里男生的战争一直持续到了六年级才勉强算结束了。我在小学的时光里,有两样东西是好的:成绩好,打架打的好。我在家里也没少和弟弟打架,流血流泪是正常的。但阑芹从不打架,她脾气很好,也很宽容。每次打架她都拦着我,但每次都拦不住。也许是长大了,也许是阑芹影响了我,小学毕业后,我几乎没再打过架。
我从没想过,我第一次想要轻生,是在小学的时候。
在家里,爸妈的关系不好,爸妈与爷爷奶奶的关系不好,我们与爸妈的关系不好,我与弟弟的关系不好。这个家庭,是在争吵与打骂下维持的。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在家里经受痛苦了,但生活往往总有让人猝不及防的时候。
从二年级开始,爸爸要盖新房子,但因为道路不通,大卡车无法进去,只能将砖块倒在路边。我们三姐妹每天放学都要去搬砖,即使每天很累,累到每天都在祈祷下雨,就不用干活了,累到病了好几次,但我们还能苦中作乐。每当爸爸说今天结束了,回家的时候,我们会觉得这一天还是快乐的。我们会在回家的路上大声唱歌,会在田野里翻跟头,会学电视里的模特走猫步,会在春天的时候,折几条柳枝,插在家门前的土里,我们会常常买一包辣条,晚上在爸妈睡着的时候,偷偷起来分食。建了整整三年的房子,我们也搬了整整三年的砖。
我和弟弟在旧房子的楼顶上蹲着往下看,下面有一块草地。我问弟弟:“你敢跳下去吗?”
弟弟看了看,很有志气地说:“敢啊,你敢吗?”
我怎么可能输给他“当然敢啦!”其实当时看着并不觉得很高很害怕,我反而很心动,很想尝试,于是我对他说:“那我先跳,我跳完之后你跳。”
“好。”
说完,我鼓起勇气,不再多想,纵身跳了下去。我脚先着的地,因此有一只脚像要断裂般地疼。最后弟弟没跳,我没怪他,否则死了我就惨了。
在我五年级的那个冬天,那真是令人绝望的冬天。
二姐在外地读书还没回来,那天上午,大姐问我和三姐:“要是爸妈离婚了,你们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