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汉骑,就会从记忆里,走到现实中,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再将他的整个身心碾碎一遍,碾成渣渣,碎成粉末,一遍又一遍!
尹稚斜看着这一切,摇了摇头。
这些已经没救了!
但,他依然需要从他们嘴里,得到第一手的情报和信息。
于是,他再次将语调放缓,柔声道:“没事了,你们安全了,别害怕……”
如此安抚之后,他才接着问道:“告诉我,告诉伟大的匈奴右贤王,折兰本部到底怎么了?折兰王是怎么战死的?汉朝人有多少人?他们用了什么武器?”
一个溃兵勉强鼓起勇气,想要回忆,想要告诉尹稚斜当时的情况。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办不到。
只要他想起当时的场景,当时的情况。
他就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地狱战场。
汉军阵前,那支魔鬼骑兵,列着密集的队形,一骑又一骑。
可怕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耀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长长的骑枪被他们平端在手上,高高的头盔上,华丽的冠缨色彩斑斓,犹如毒蛇一样吐着芯子,在风中招展。
他们威风凛凛的,如同飓风,席卷而来,魔鬼般的隆隆马蹄声,在他耳边回荡。
他看到自己的部族骑兵,被这些魔鬼,整条整条的捅穿,撞碎。
然后,幸存者遭遇更可怕的灾难。
汉朝的魔鬼骑兵,挥舞着马刀,在阵中横冲直撞。
一个个骑兵的生命,被他们犹如牧草一样收割。
“魔鬼!魔鬼……魔鬼来了……快逃命……”他惊恐的睁着眼睛,看着那些魔鬼向他冲来。
闪闪发光的铠甲,长长的骑枪,还有锋利的马刀,在他的瞳孔中,仿佛要跳出来了。
他吓得趴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抱着脑袋。
“魔鬼……魔鬼……不要来杀我,不要!”
显然,他疯了。
尹稚斜看着这个场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军人,一个统帅,一个部族的首领,他很清楚,能将一个疯子给吓疯,这需要他经历多么可怕的地狱场景。
但正因为这样,尹稚斜才迫切的需要知道,汉朝人,究竟玩了什么魔术?
倘若弄不清楚。
下一次,当汉朝人故技重施时,自己和白羊、楼烦,这剩下的三万多人,全部要被他们像对付折兰部族一样折磨致死。
于是,他继续鼓励和安抚其他溃兵。
在逼疯了四个人后,终于有一个溃兵,说出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汉朝的魔鬼冲向了大王的大纛,我看到大纛倒了,很多人都说,大王战死了,然后,我们就逃了……”这个溃兵哆嗦哆嗦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些出来。
但,这让尹稚斜听了,更加一头雾水。
魔鬼冲向了折兰大纛,然后,大纛倒下来了?
全军混乱,无数人四散而逃?
这个场面被尹稚斜在心里复原。
然而,这里有一个疑问——据尹稚斜所知,折兰王的本部大纛旗下,有着足足八百人的绝对的折兰精锐作为大纛卫队。
哪怕不管其他一万多的折兰骑兵,就是这八百大纛卫队,在草原上也足以横扫一个数千骑的部族。
更别说是正面的对冲和白刃肉搏了。
然而,汉朝的那个所谓的‘魔鬼’,却似乎轻而易举的冲破了折兰的大纛卫队的拦截,甚至冲散了整个折兰部族。
尹稚斜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除非,那些汉人,是真正的魔鬼,或者神兵神将。
不然,尹稚斜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这样轻松简单的就将匈奴的脊梁骨,镇压着整个大草原部族的折兰骑兵,当着他们的本部主力的面,直接踏碎了折兰中军大纛,还将他们彻底击溃。
甚至,连逃兵都被吓成这个样子。
“不妙啊!”尹稚斜叹着气,他感觉到自己和自己的部族还有他的单于梦的前景,一片黯然。
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
折兰部族,都被汉朝人在短短的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整个的击溃,甚至可能歼灭,连其中军大纛都被冲破,主将战死。
那自己等人,还拿什么去抵抗?
更可怕的是……
尹稚斜看着月光下的苍茂大地。
他知道,今天晚上,将很不太平。
折兰的溃兵,应该不止眼前这些人。
这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溃兵在晚上和明天,来到己方的阵中庇护。
他们会将折兰的失败,带给所有人。
等到明天下午,所有的匈奴骑兵,都会知道折兰败了,亡了。
这对所有的匈奴骑兵来说,都是一个噩梦。
全军士气甚至可能低到谷底。
想想看,战无不胜,强大无比的折兰骑兵,都不是汉朝的一合之敌。
那些奴隶,那些下层的骑兵,心里会怎么想?
“他们会跟眼前这些折兰人一样崩溃的!”尹稚斜在心里告诉自己。
而这是肯定会发生的事情!
匈奴人,对于折兰,有着迷一样的自信。
哪怕是如今,身陷汉军包围之中,但军中上下,哪怕是奴隶,在听说了折兰主力已经北进后,都放下心来。
大家都认为,无敌的折兰骑兵,一定会冲破汉军的封锁,甚至有人乐观的认为,折兰骑兵,肯定能消灭那些不知死活,妄图围歼自己的汉朝军队!
希望有多大,这希望破灭后,带来的绝望就有多可怕!
“马上去请白羊王跟楼烦王,来我大帐议事!”尹稚斜抬起头,看着远方那个在夜色下,将自己的身影藏在黑暗中的城市。
折兰的败亡,将他先前的全部计划彻底打乱。
尤其是刚才,溃兵给出的消息,明白无误的告诉了他。
毁灭折兰的汉军是骑兵。
唯有骑兵能冲击折兰的中军大纛。
也唯有骑兵,能将这些折兰骑兵,打击成眼前这个样子。
这些溃兵的样子,毫无疑问的告诉了尹稚斜,他们是被人在最擅长最有自信和最骄傲的领域,彻底击败,所有的骄傲和自豪,都被践踏到泥浆里,还踩了一万脚后,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尹稚斜虽然不明白,那支可怕的汉军骑兵,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正面对冲中,彻底的完全的干净的毫不留情的击败了匈奴最强的部族!
但无论如何,这些溃兵没有说谎。
这就意味着,那支汉骑是确实存在的。
它不是神话,也不是传说。
而是现实。
这就意味着……
当它完成修整,带着大军,出现在自己后背时。
尹稚斜看着这夜色下的天地。
他很清楚,一旦局势发展到那个地步,他和他的部族,还有白羊和楼烦,就都要葬身于此!
眼下,他跟他的部族,以及南侵的所有匈奴人,只有一条路能走——不惜一切,攻陷马邑,然后,据城守备,固守待援,等待单于庭来救,或者说来收尸。
而且,若能攻陷马邑……
“我就有人质了啊……”尹稚斜在心里想着,他遥远长安:“汉朝的小皇帝,不是最喜欢吹牛,说自己爱民如子吗?本王就用着马邑数千军民,做筹码,逼其放我回国!”
虽然,这个想法,让尹稚斜自己也觉得是天真可笑幼稚的办法。
对任何统治者来说,人民?百姓?子民?
那不就是一堆数字,和一个个无所谓的名字吗?
死了就死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尹稚斜知道,他跟他的部族,以及白羊、楼烦,有且只有这样一条路能走。
也有且只有将这个汉朝的小皇帝,想象成那个爱民如子,将自己的子民生命,看得比一切都要重要的统治者去设定。
不然,这南下的大军,全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会被汉军,围堵在马邑附近的两百多里的战场上,一点点的蚕食,一点点的挤压,一点点的消灭。
甚至,汉军都不需要动手。
只要围好篱笆,扎紧口袋。
包围圈里的匈奴骑兵,也会被慢慢饿死。
而要拿下马邑,他只有一个机会!
尹稚斜抬起头,凝视着马邑城。
“明日拂晓,全军总攻!”他在心里想着。
他只有这么一个机会。
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可能攻陷马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