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笑道:“好叫夫人知道,这里以前叫春风楼,是九江娄老爷(皇后的舅舅)盘下来的。刚开业生意不好,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把名字改成樊楼,突然就有很多读书人来吃酒。”
“倒是会做生意。”商景兰忍俊不禁。
绕过紫禁城,众人来到贡院附近,轿夫们帮着选了一家最好的客店。
还没等他们走进去开房,又是一副滑竿过来停下:“夫人,到了。”
“有劳!”
这是个孤身女子,大约二十七八岁。身穿皮裘华服,还有一袭披风,腰间悬着长剑,背上挂了副行囊。
如此打扮,引人侧目。
见这女子也进客店了,商景兰抱拳说:“鄙人姓商,名景兰,字媚生。不知女弟尊姓大名?”
女子一愣,拱手回礼:“小弟刘淑英,字木屏,号个山,女哥哥有礼了。”
商景徽闻言,也凑过来:“原来是江西刘个山,久仰大名!”
赵瀚提出“格位论”,可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不少大家闺秀、青楼名妓都开始高喊女权了。她们的女权思想,内容大致如下:女子也能科举,女子也能做官,女子也能工作,女子也能着书立说。
这些女人,标榜独立,互相之间称“女哥哥”、“女弟弟”。
商景兰问道:“个山贤弟怎孤身来南京了?”
刘淑英回答:“在江西住得烦闷,到南京来参加宫中女官考试。等科举会试结束,女官考试便在这贡院举行。”
商景徽惊讶道:“贤弟任大名气,居然要考女官?”
“名气只是负累。”刘淑英惨然一笑。
刘淑英的父亲,以前是扬州知府,被阉党迫害致死。历史上,她十八岁就守寡,虽不是望门寡,但嫁过去没多久,丈夫就病死了。
清军南下,刘淑英散尽家财,聚兵千余失志报国。她带兵出江西,试图救援南明小朝廷,中途遇到何腾蛟的部将张先璧。张先璧贪恋其美色,便逼着刘淑英做妾,刘淑英不从,竟被张先璧逮捕下狱。这事儿闹得挺大,张先璧只能把刘淑英放了,可刘淑英的部队却被兼并。
清军杀到江西,刘淑英携母逃往湖南,后来出家做了尼姑。
这个时空,刘淑英也是早早守寡。大同军占领安福县时,好多军官仰慕其才名,媒婆把她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可这位自幼熟读兵书,敢募兵抗清的寡妇,却死活要给亡夫守寡。她在安福县中学做了老师,时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名气甚至传到江南那边。
但怀璧其罪啊!
她夫家和娘家的田产虽被官府分了,但两头都留下许多银子。她娘家只剩一个母亲,夫家还有个小叔子。小叔子串联族人,说她不在女校教书,非要在县中学教书,整日与男老师、男学生厮混,又经常参加文会勾搭浪荡才子。
无非是小叔子起了歹念,想把她名声搞臭,逼她交出手里的银子!
刘淑英偏不屈服,但确实在安福县过不下去。于是把母亲托付给亲戚照顾,又在大同银行存了银子,亲戚每个月可以去银行取钱。再把手里一半的银两,捐给安福县衙兴修水利,等于是请县衙官吏关照母亲。她自己孤身离开江西,跑来南京考女官,她觉得女官肯定不会被歧视。
在客店下榻之后,商景兰、商景徽姐妹俩,跑到刘淑英的房间去串门。
刘淑英正在擦拭宝剑,商景徽见了赞道:“贤弟果真是女中豪杰!”
刘淑英有些不好意思,抱拳说:“哥哥谬赞了,小弟虽自幼习武,但都是些假把式,只能唬住城里的登徒子。若真刀真枪厮杀,怕是乡下的大同农兵,也能把小弟给一枪戳死。”
商景兰劝道:“贤弟离开江西,想必是受了窝囊气。都是些腐儒愚夫,看不起我等巾帼,他们哪知格位论的真谛?女子生在世间,相夫教子自是本分。可除了相夫教子,就不能抛头露面吗?听说南京的风气,要比乡间开放得多,以贤弟的名声才学,必可在南京谋生立足。到时候,寻个志同道合的好男儿成亲,又何必去紫禁城里做女官?入了紫禁城,就再也不能自由自在了。”
刘淑英说道:“紫禁城每年都要招收女官,可以推测,每年都有女官致仕回家。当朝圣天子,准许女官和宫女辞职,小弟若是做得不开心,到时候再辞职出宫也不迟。”
“可惜了,文坛又失一女将军!”商景兰叹息道。
刘淑英笑道:“诗词文章,止小道耳,我志不在此。能辅左圣君治理天下,才是我真正的抱负。两位哥哥,我相信终会有一天,世间女子也能如男儿那般匡世济民、征战沙场!这般道理,我以前不懂,近些年翻阅《大同集》,才真正明白当今陛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