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庐山六峰开启,陆妙影以及其身后的那两个老怪物,基本上在云海中暗中经营,与入驻六峰的佛道儒魔妖鬼六系势力交往甚少,偶有联系,也是不偏不倚。但上次,囚魔峰魔天轮出世,陆妙影等掩月宗之人,虽然也未曾公然露面,却暗中利用正邪相争以及六峰的互相牵制,悍然出手,争夺佛门重宝九叶青莲灯。这才令六峰警觉,一时之间,竟然有联手遏制掩月宗暗中操控的云海三大势力的趋势。而今日陆妙影忽然悄然上阴罡峰,约老龙王对弈峰顶,却是要与东海龙族下一着妙棋。
两人在阴罡峰的一处绝顶,松果为棋,神识密语,到了最后,各自淡笑。那老龙王荡袖卷起陆妙影取出的一片星云竹,扬长而去,云雾从之。陆妙影也随即消失不见,无光无影。唯有数枚松果,静静置于石上,如塔似莲,还有余香。
片刻之后,庐山三叠泉,一条水龙顺着凹凸湿润石壁,咆哮而下,三叠,之后,这水龙散作无数圆润清凉水珠,哗然四溅,纷飞入花红草绿。只有一颗水珠,徐徐朝着不远一名窈窕女子飞去。待飞至近前,这颗水珠,又顿了顿,一个中年书生从其中走了出来,朝着这名女子颇为有礼地拱了拱手。那女子也谦让着微微还了一礼。随后,两人结伴而行,飘然而去。
武昌府,地处肥沃平原,北依浩荡长江,物产丰富,民众勤劳,如今又作为汉国都城,其城郭之雄壮,甲士之威武,街市之繁华,自不必说。眼下,虽东有应天府重兵陈列,汉军又在北面中原征战不休,但武昌府,却没受到丝毫影响,只因众人皆知,留守的王府丞相李文有管仲之才,知人善用,调剂阴阳,武昌府方有如今之局面。
今日,武昌府城外的蛇山脚下,一队队,一列列军士,早早四处戒严,封了上山之道,但还是难以阻挡汹涌的人潮。皆因今日,丞相李文李大人,要率领留守武昌的文武官员,在那蛇山之巅,举行盛大祭天仪式,为北伐汉军招魂祈福。
但见那蛇山,从山脚到山巅,千余名白袍儒生,依古礼而佩冠,各自肃然而立。还有许多身着汉国各式黑色朝服的文武官员,夹杂其间。而山巅上,那
素有天下第一楼的黄鹤楼外,隔着数步,便有深深插着白幡黑旗,各自数目不等,所呈图案也各异,乃以此敬祀四方鬼神。
待吉时一到,便有钟鼓之声,从黄鹤楼中,徐徐响起。其音古朴浑沉,由小而大,浩浩苍苍,传遍四方。那楼外白幡黑旗,猎猎簌簌,竟然引得四方灵气涌动,风云为之变幻。
那陈友谅亲封的汉国丞相李文,身着上古服饰,面如紫玉,高冠黑袍,腰束玉带,站在那素有天下第一楼的黄鹤楼上,双手朝天,托举着一卷竹简,神情无比庄重,口中开始抑扬顿挫地高声吟诵起祭天之文。
轰!蛇山之上,文武官员,千余儒生,还有手持长戈甲胄之士,全都跪倒在地,俯首而拜。虽鸦雀无声,却在山下众人心中犹如一记黄钟大吕。
轰!被拦在山下山外的无数民众,全都慌不择地,黑压压地跪倒在地。
轰!蛇山之巅,一股无形的浩然之气,以黄鹤楼为中心,冲天而去。
武昌府城中,那平素人声鼎沸的飘香酒楼,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客人。无聊的小二,将抹布搭在肩膀上,靠着窗户,朝着那蛇山,直勾勾地望着,却浑然不觉其身边不过一臂之遥的酒桌上,正坐着两个人。这两人,也似乎对其视若无睹,也不朝着窗外观望,只自顾自地交谈着。
“装神弄鬼!”那坐在东侧的中年书生,冷哼着说道,”表面上效仿诸侯祭天,实则祀鬼。”
“天外天苍穹书院,派灵华真君么,马灵华等人下界。其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马灵华神识受损,寄生在朱元璋原配之妻马氏识海,足足耽误了五六年的功夫,是以恢复神识之后,急着扩充势力,便打起了历朝历代死人的注意,授予那些阴身儒修浩然正气诀,阴气摄伏,不避太阳之光,以此而收为己用。庐山开启,马灵华带着一干儒修上了浩然峰,这些阴身儒修,便留给了朱元璋。朱元璋又命他们大部阴遣入鬼道修士暗中操控的陈友谅汉国,以待时日。”那彩衣少女,娓娓说到此处,方才微微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此刻,在黄鹤楼上行那上古招魂之术的汉国丞相李文,便是阴身儒修,前秦丞相,李斯。“
“黑龙使文天祥果然和浩然峰暗中勾结在了一起!“那中年书生闻听此言,不待这彩衣女子再说,便点头沉吟起来。
这时候,那个倚靠着窗户朝着蛇山张望的店小二,转过身来。他好像根本没看见前方有人,半打着哈欠,甩动起来的胳膊,居然从那中年书生脖子处扫过,好似那中年书生是虚影一般。
那彩衣女子,点头赞道,”敖道友,不愧是东海龙王,万妖之首。无须本宫多言,便一眼看破其中玄机。表面上看,是投靠儒门的朱元璋,令李斯等阴身儒修,以祭天为名,聚集千名儒生,瞒天过海,凝聚浩然正气于祭天文简。但阴身儒修,归根到底是鬼修。到了今晚子时,他们便会齐聚黄鹤楼,以敬祀鬼神的白幡黑旗,将那一直未曾展开如今供奉在黄鹤楼上的祭天文简,炼作鬼道之物,继而再开始真正的招魂炼气。“
这两人,正是东海龙王敖拜和天外天掩月宗陆妙影。他们在阴罡峰对弈之后,竟然一同下了庐山,第一站便是武昌府。他们都是真灵大修,一个是寿元几百年、修为深不可测的大妖,一个是传说中神秘莫测的天外天掩月宗的翘楚。蛇山上这一场装神弄鬼的祭天大典,一眼过去,莫说一草一木,便是隐约其间的所有修士的所有修为境界和气息,还有所有之法物器皿,所有之阵法禁制,种种门道,无不了然于胸。许多话,本无须多说。但陆妙影款款而谈,自有其用意。
她不厌其烦,一开口便是几十字,虽以玄妙之法,刹那即出,仅如一声轻叹。但对面的敖拜,却还是明显露出一丝不烦之色,闷哼了一声。
那刚刚从敖拜身边擦肩而过的店小二,顿时消失不见。一缕懵懵懂懂的魂魄,悠悠荡荡,直奔那蛇山而去。
陆妙影仿佛视若无睹,与已经站起身的敖拜,也消失不见。
从武昌府沿江而下,便是应天府。江水汤汤,云雾泱泱,那东海龙王敖拜,淡淡地望了一眼那应天府,便把目光投向了更前方的杭州府。但陆妙影却忽然停了下来。敖拜意有所感,遂定睛朝着下方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敖拜竟然咦了一声,也停了下来,然后几乎和陆妙影同时,朝着那应天府城内的鸡鸣寺而去。
鸡鸣寺大雄宝殿上,一名道士手持拂尘,傲然而立。对面,一个身着僧袍,却满头长发,满脸胡须的男子,口吐鲜血,栽倒在地;他的旁边,又有一名绝色女子,披头散发,印堂青黑,气若游丝地斜靠着粗大的殿柱边。最最恐怖的是,这名女子那紫红双唇之间,一条细长舌头,大半截吐露在外面,上面还带着暗红的血水和粘液,散发着阵阵腥臭。一群和尚,又站在这倒地靠柱的一男一女周围,全都低头合掌。一声声阿弥陀佛,回荡在大殿之中。
”无量天尊。“那名道士,轻轻一声诵出,便将那群和尚的佛号声压了下去。他复又轻轻一甩拂尘,神情复杂地朝着那一男一女看了一眼,脸上似乎露出一丝不忍之色,沉吟许久,方才开口说道,”蓝将军,贫道一向敬你勇猛杀敌,战功赫赫。今日,你这又是何苦?”
那栽倒在地,被称为蓝将军的男子,正是蓝玉。只见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最终只能咳着血,曲臂支起上身。旁边两名和尚,连声惊呼“无玉师兄“,一边急急上前,将其扶了起来。这名男子在左右两名和尚的搀扶下,站起来,望着那道士说道,”玄华真人,鸡鸣寺毕竟是莲法峰华花莲妙法宗白莲教一脉,亦是吴王师门在人世间唯一一处庙宇。真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这玄华真人,正是道门全真教派遣在应天府的真人修士,也就是那玄机子的同门师兄,玄华子。他听罢这名男子之言,冷哼了一声,“蓝玉,吴王说你杀气太重,以至于蒙蔽了心神,却是一点不假。如今之世,妖魔鬼怪横行,万万生灵涂炭。前方战事紧张,你们却要将千斤黄金用来铸佛像,置将士性命不顾,岂不怕金佛铸成之日,却为鸡鸣寺及尔等惹下无边罪业?!贫道好意登门,提点一二,却不想尔等竟然如此不识大体!”他这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虽然有些刻薄,却令蓝玉顿时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咳血。
玄华子,又微微看了一眼那妖修女子,轻蔑无比地说道,“尔本是东海一条蛇妖,昔日仗着东海妖盟的势力,作了那张士诚的王妃,淫、乱东吴。如今气数已过,却不知进退,不在东海潜心修行,却惶惶然勾连在应天府、杭州府两地。近日,又混入鸡鸣寺,究竟意欲何为?难道真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出家之人,见你一介女妖,修行不易,便不忍痛下杀手,斩妖除魔?!“
原来这名女子,正是那潘若雪。却见她听罢这玄华子一顿作践,两只凤眼,像方才蓝玉一般圆睁着,深深吸了口气,将因重伤而吐露在外的舌头收了回去,然后艰难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奉八思巴、元法两位大师之命,护卫佛门,有信物为证。你们三番五次前来肆意挑衅,伤人掠宝,难道真的不怕莲法峰追究下来么?”
她身为蛇妖,又是女的,此刻重伤之下,勉强保住不显出原形,已经殊为不易。这一番话,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说了出来,虽大义凛然,不卑不亢,但听起来,声音又尖又细,隐隐带着一丝疯狂地杀意,再合着她的女蛇妖身份和如今这番狼狈情形,竟然令大殿中不少人,莫名心悸,好似面对一条正吐着蛇信的毒蛇,有几名修为心境低微的和尚,更是浑身哆嗦,全身冒起鸡皮疙瘩来。
那玄华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却是看也不看潘若雪一眼,反倒缓缓闭上了双目,浑身释放出一丝杀意。
便在此时,一名中年书生和一名彩衣少女,走了进来。这两人,将殿中众人视若空气,只是皱眉望着那空空如也的佛台。数息之后,那彩衣少女这才开口问道,“这佛台之上,怎么空空如也?原先的佛像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