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平,一个比白开水还要苍白的名字,来源于我那一辈子只知道跟泥土疙瘩打交道的父母,因此,他们没有给我起名叫周土,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我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从在娘胎里头开始就不怨天尤人,生来乖巧听话,从不给父母惹麻烦,比父母还老实巴交,上学后勤奋好学、刻苦认真,似乎还有点天分,从小学(那会的农村能上幼儿园的不多)到高中,学习成绩从来没有跌出过班上前三名、年纪前五名,我那时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希望考上名牌重点大学改变父母以及自己的命运(我是独子,我父母及我自己的命运没有别的亲人可资改变)。我当时一门心思是要考北京大学医学部,因为我妈有慢性肾炎,经常犯病,我打算将来当个神医治她的病。可命运似乎跟我开了个玩笑,也许是寄望太高压力太重的缘故,高考时考了个一塌糊涂,别说北大医学部了,上个本省的三流医学院都有点勉强。我不服输,跟父母商量后,咬牙又复读了一年,结果并没有多大改观,在我人生第一次流泪的那个夜晚,我父亲坐在我旁边沉默了好久后叹气说:“伢子,你如果还愿意复读爹妈也砸锅卖铁支持你,但爹认为,那北京的大学咱也不一定上得起,爹妈对你也没那么高的要求,你能平平安安,将来有份工作,爹妈就很安心了!”听着父亲朴实的话语,我心碎了,痛痛快快流了一夜眼泪后,决定去上本省那所三流医学院,因为我复读一年已经耗尽了家里所有能变卖为钱的东西,再读下去家里就真要屋无片瓦了,而上大学的话可以申请国家助学贷款,就可以避免让爹妈这么大的年纪还不能安享晚年。于是我在本省这所只有该地区的人才知道名字的医学院平静地度过了五年。大学毕业找工作,因为没有关系,县城的医院都进不去,只有乡镇卫生院看在我还算是本科大学生的份上勉强可以收留我,不过工资很低微,我两年之后就得还国家助学贷款,就那么点工资,根本不够还,更主要的还是我的雄心壮志并没有在平淡的岁月中被埋没,心中依然有着坚定的神医梦想,在这么个小乡村要想成为神医,那简直就是个梦幻,而北京则是神医的加工厂,所以我必须去北京图谋发展。于是我放弃了进那个乡卫生院的机会,怀揣着上学时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一千多元钱踌躇满志来到了北京。
刚来的几天,我还挺意气风发的,住着还算便宜的招待所,在二手手机市场买了个一百多元的二手手机作为通讯工具,然后就在北京大学医学部的校园里流连着,去其附属的各大医院投递简历,现在想来,我当时真地挺恬不知耻的,北京满大街都是闲逛着的名牌医科大学毕业的医学硕士博士,我这个小小三流医学院的本科毕业生居然好意思去大医院递简历,我估计医院人事处的那些工作人员出于礼貌接了我的简历后心里肯定都在苦苦憋着一股子笑气。
就这么过了几个星期,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没有荡起一丝波澜,然后我只好降尊纡贵,改变策略,将简历改投一些没有什么名气的或者市属区属的二级医院,结果我反而遭受了明晃晃的白眼,毕竟没有国家大医院的人员有素质,人家毫不留情地怪眼一翻,直接就将简历扔回来,嘴上说着“我们不要外地的!”,脸上则一脸的鄙夷不屑。接连碰了很多钉子和白眼后,我的神医理想彻底动摇。没有经济来源,眼看着钱日益减少,再便宜的招待所也不敢住了,找了个网吧上网搜寻到了信息,于是在北京郊外一个叫云台凹(化名)的城乡结合部的一排平房中租了个床位,每个月三百元,屋子很小,大概十个平方左右,门框摇晃,墙皮剥落,屋里一张简易书桌,两张上下铺的铁床,可租住四个人,那个地方有成排成片好多这样的简易出租屋,住的都是象我这样到北京来寻梦的落魄年轻人,都形成聚居区了,所以也很热闹,人气旺了,小商小贩、小店小铺什么的就特别多,东西也便宜,所以我暂时应付一两个月还是没问题的,这给了我继续找工作的信心。
我那时已经基本放弃理想,找工作已经不再盯准医院了,什么机关啊、公司啊、企业啊、工厂啊,不管国家的、民营的、私营的,只要是个像模像样的单位,我都乐于尝试,结果越小的医院越不要外地人,而非医疗单位觉得学医的跟自己单位的工作性质太不靠谱而且有的是争先恐后想进他们单位的人根本不愁招不到人,所以也一律漠视,我一开始还亲力亲为满北京疯跑投递纸质简历,后来觉得连几毛钱一本的简历我都有点吃不消了,就上网在浩如烟海的网luo上疯狂地点击鼠标复制、粘贴、发送,生怕慢得一会就对不起一小时两元钱的网费。就这样忙碌奔波了将近两个月,我在这个城市炎热的天空下洒下的汗水没有冒出一个水泡。而我的钱只够一个来月的房费外加买点萝卜青菜豆腐的生活费了。
别说挣钱还国家助学贷款了,就是要勉强生存下去也岌岌可危,迫不得已之下,我决定将眼光一降到底,不管什么工作都做,先渡过眼前的难关,至于什么理想啊追求啊都等解决生存危机后再慢慢思量。
我在北京没有任何亲人朋友同学可以依靠,好在我在一次吃羊肉串时认识了李发,他是附近一个建筑工地的民工,那次他专门乘公共汽车过来我们这个聚居区吃羊肉串,他很爱吃羊肉串,每次发了工资都会过来犒劳自己一番,可那次他很倒霉,钱包在公共汽车上被小偷偷了他不知道,等到吃完要掏钱包结账才傻眼了,老板当然不信他的解释,认为他是个吃白食的,所以他说先欠着回去取钱来还也根本得不到同意,冲上来两个五大三粗的伙计就要打他,吓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当时也在店里吃羊肉串,看他实在可怜,就行侠仗义替他交了羊肉串的钱,他的眼泪于是由惊吓变作感动的形式流了出来,对我千恩万谢,执意留下了我的地址。后来过了几天,他真地找上门来还钱来了,我看他如此厚道,也有心结识他,多个朋友少份孤单,就坚决不要他还钱,而是将借钱的性质转化为请朋友吃饭,李发再次激动得哽咽,说能跟我这样的大学生交朋友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是一辈子的荣幸。他没料到一个月后,他这个尊贵无比的大学生朋友就落魄到要向他这样的民工求助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