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掌一发动,雪灿耀眼的白光立刻笼罩任徜徉全身,跟着便朝四面八方环照而去,白色光焰所过之处,砖石一一粉碎,情形就像当初大雄宝殿之上,任徜徉一掌消灭呼伦法王的弟子。
如来神掌?佛光初现。
在这雪白光焰中,时间仿佛停顿,一切物体的行动都慢了下来,唯有人的思维还在继续。孙武与这光焰靠得最近,看得也最是清楚,只见任徜徉聚光于掌,跟着便是一掌击下,自己眼看着这只手掌越来越近,有话想说,却来不及把话说出口。
其实,呼伦法王的银梭小车并没有那么厉害,那双冷刃虽然是穴在自己的腰上,但却没有痛楚,因为那双冷刃的刺击被金钟罩给挡住,几乎是刀子才碰上肉,金钟罩气劲便护体随生,挡住锋刃,根本就没刺进去,当然也没破肉见血,至于那些血从哪里来的,孙武也非常奇怪。
以呼伦法王的能耐,若真要奇袭,会破不了金钟罩?会造成现在这种尴尬的情形?如果不会,那这一切便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引诱任徜徉出手。孙武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喊出的那声“任兄”,其实是为了让任徜徉停手,别中了敌人的计策。
短短一下耽搁,任徜徉的佛光初现已对准小车轰下,刹那间只见强光四射,没有人可以直视强光内的事物,眼中所见尽是白光,耳边所闻则是疾风狂啸,好不容易等到光芒消散,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如来神掌”不愧是当世一等绝学,佛光过处,石屑分解,那座饱经风吹雨打的迎客凉亭,已经被彻底摧毁,丝毫不留。而虽说损失了一座建筑物,但幸亏这并非古物,建成不过寥寥数年而已,毕竟慈航静殿是天下武学正宗,三不五时就有人上门挑战,开打的地点从山巅到山脚,这座迎客凉亭也是热门战场,损坏是常有的事。
催发神掌的任徜徉,脸色白得像是一张绢纸,没有丝毫血色,嘴角勉强扬了扬,想要微笑,却“哇”的一声大口吐血,显然刚才一掌发出,余劲反噬,造成内伤,同样令他付出不少代价。这倒也不意外,孙武几次与任徜徉并肩作战,在旁观察,早看出使用神掌不如想像中简单,纵是以任徜徉之能,也要虚耗不少,日前他在大雄宝殿上发掌的损耗尚未回复,今日强行发掌,呕血是必然的结果。
凉亭被毁是常有,任徜徉呕血是必然,这都不足以引起群众惊慌,真正引发sao动的理由,是呼伦法王所藏身的座车,竟然被任徜徉一击而毁,彻底粉碎,变成了满地的碎铜烂铁,每个碎片都破得认不出原来模样。
车子毁了,藏身于车中的人呢?
在场近万双眼睛,上天下地,留意过每一个可能的地方,但无论望向哪一个角落,都看不见他们所寻找的东西,慈航高僧找不到、御前侍卫团找不到,没有一位僧人或士兵看到呼伦法王在哪里。
武功通玄、神机莫测的一代域外宗师呼伦法王,在接了任徜徉一掌之后,居然就这么人间蒸发,无影无踪了?
一个人不可能莫名其妙不见,既然找不着人,现场群众唯有往可能的方向思考,其中最合理的一个,就是呼伦法王没能脱出,随着车子一起挨了任徜徉的神掌,粉身碎骨了。
孙武和任徜徉可不敢这么想,昨晚与呼伦法王交手时,无论是玲珑宝塔之威,抑或是最后那一记佛陀掌底,都是极厉害的绝学,如来神掌虽是慈航静殿绝学,但若说能把呼伦法王拍蟑螂似的一掌打死,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
慈航静殿的众高僧、御前侍卫的高手们,也不肯相信这种荒唐事,但全场群众却有八成以上对这想法深信不疑,而回看呼伦法王一方的异族僧侣,也是人人表情惊惶,搞不清楚发生何事的样子,显然这不是在故弄玄虚,更增添了呼伦法王已被神掌击毙的可能性。
这么一来,事情可能就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尽管任徜徉这么做有损掌门威严,但看在低辈弟子眼中,任徜徉却是诛灭外来强敌的大英雄,慈航静殿僧侣一方顿时爆出连串欢呼声,年轻子弟疯狂叫好,任尊长怎样喝止都停不下来。
一件事往往存在两面意义,击杀呼伦法王可以被解读为诛灭异族妖孽,也可以被看做杀害有道高僧,当慈航众僧喜悦鼓噪,另一边阵营也陷入喧哗骚动中。造成骚动的,并不是那些御前侍卫,而是当地的官兵,呼伦法王连日来在附近城镇广施神通,救济瘟疫病患,活人无数,这些官兵或是本身受惠,或是有亲友蒙受救命大恩,心中对呼伦法王感恩戴德,视为救世活佛,现在看活佛被任徜徉一掌轰毙,哪肯干休,高声吵闹,随时都会发生大暴动。
如果任徜徉愿意稍微压抑本性,闭上嘴巴,不去刺激愤怒的人群,这场面或许还好控制一些。然而,任徜徉的个性在这方面和小殇异曲同工,根本不知节制为何物,哪怕是全场群众情绪激昂,千夫所指,他也是那么肆无忌惮,像是接受表扬似的由左至右挥了挥手,欠身微微一礼。
这个过度夸张的行礼动作,等若是点了火药引线,官兵们的怒气仿佛炸了锅,大批人马从队形中冲出,要把这嚣张的杀人凶徒干掉,反倒是御前侍卫们不希望场面失控,连连喝阻,被闹得好不狼狈。
同样的,为了要守护刚刚为本寺立下大功的任徜徉,寺中低辈弟子也急忙冲出阵中,想要保护任徜徉,各堂长老虽是一再号令弟子遵守秩序,不得轻举妄动,但在此兵荒马乱之际,要弟子把这些命令听进耳中,那真是高难度的任务。
只见两边阵营喧哗叫骂,气氛极度火爆,仿佛随时都会变成战场杀伐,若不是因为两边的首脑人物还在压制,双方人马早就在山坡上开战了。
而夹在两边人马中央,孙武望着这高度混乱的场面,又望向身旁的任徜徉,“任兄,打是打完了,后头该怎么收拾?”
“鬼才知道!”任徜徉一掌拍在孙武肩头,看似潇洒,却只有孙武才知道这只手掌是多么轻软无力,倘使没有自己的肩头给他靠,这个大出风头的英雄马上会昏死在地。
“你不要想太多,我有一个主意……刚才不是有一票人愿意担下战斗后的建设工作吗?现在打完了,叫他们出来洗地吧!”
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给予孙武最大的体会,就是建设工作果真是不易,特别是帮任徜徉这样的人收拾烂摊子,那实在是一件苦差事。
“笑话,我打死了番僧就要大骚动,那番僧如果打死了本派方丈,难道就不会大骚动?你不用担心,这些状况那些老贼秃肯定都已经想过,不会没有准备,现在不过是让他们把准备好的方略拿出来用而已,这些臭秃驴虽然顶上无毛,武功废得像狗,但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根本不用替他们担心。”
任徜徉说得理直气壮,但孙武却没法拉他出来负责,因为他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口吐鲜血,真正晕死了过去。最惊人的是,纵使失去意识,任徜徉的手还摆了一个胜利手势,看来得意洋洋,真是气煞旁人。
孙武把人扛了回去,也将其余的善后工作交给众高僧接手,路上回忆起这场有惊无险的战斗,固然觉得侥幸,但更多的部分是觉得古怪。
才将任徜徉安顿好,小殇就出现在面前。基于平时的所作所为,小殇和路飞扬现在并列为慈航静殿两大不受欢迎人物,本来应该是要被完全驱逐的,但众高僧看在孙武的面子上特意通融,要求他们必须要从地下管道进入。
孙武本以为输了钱的小殇会要自己赔偿损失,谁知道她手一摊,就是一个红包塞过来。
“给你吃红。”
“喔,谢谢……咦?你不是压呼伦法王获胜吗?怎么还会赢到钱?”
“讨厌,大家青梅竹马长大,我怎么会做那么没有人性的事?我这个人最怕看见打打杀杀了,所以是买和局,哪像那个路飞扬一样嗜血?”
“路叔叔怎么了?”
“他把身上的钱全部买呼伦法王获胜,结果一揭晓后,当场就呆在那里,变成化石了。”
小殇向孙武解释,外围赌盘最后是以和局开出,因为开设赌局的地方黑帮,全部表示呼伦法王不可能这么轻易死亡,应该只能算是遁走,所以战斗没有发生,也就算是和局。这说法最接近事实,但真正让这些黑帮作出这判断的理由,是因为如果开出孙武获胜的结果,很多黑帮都要一夕瓦解,高阶干部连夜逃亡躲债去。
“等等,你哪可能这么好心,买什么和局?”孙武顿了顿,突然眼神一亮,“我知道了!你故意压和局,一定是有打算做什么,喂,你这个……”
如果有意要操纵决斗,比起让哪一方获胜,弄成和局无疑是容易得多,因为除了双方打成平手,所有意外状况导致的决斗中断,也全部算在和局范围,只要想办法让这一仗打不成,又或者阴谋暗算,把两个人都干掉,这样就可以轻轻松松判成和局了。
“哎呀,大人物不要计较这种小事,你这个大少爷只管花钱,一点都不体谅我们这些赚钱的辛苦。”
“哪有啊!你也是乱花钱的好不好,帐目上你花的比我多太多了。”
“吵死了,啰唆啰唆,不要在意这个啦!你打了半天,有看到呼伦法王吗?他老不老?帅不帅?”
“唔,呼伦法王长什么样子,我并没有看到,可是……我想呼伦法王应该不在那辆车上。”
孙武早就有这个怀疑,毕竟那辆小车的尺码古怪,被击碎车体之后又不见尸首,种种怪异的最佳解释,就是那辆小车根本是空车,呼伦法王不在车上,只是遥控小车发声,与自己和任徜徉对话。
可是,呼伦法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辆空车又有什么作用呢?
普通人或许猜不到这当中的意义,不过孙武很清楚法宝开发师的思维,那辆小车既然是精密法宝,里头肯定载有大量的纪录仪器,在损毁的同时,也把“佛光初现”的各种资料化为数据传走。
孙武向小殇确认这一点,小殇点点头,认可了这个推测。这下不禁使孙武深为扼腕,因为对方来此的用意是为了阅经学武,这么一来,虽然《洗髓经》没弄到手,却取得了“如来神掌”的资料,以呼伦法王的能耐,搞不好就从这些资料中偷学走一式神掌,这真是太过严重的损失。
“咦?对方来这里是为了阅经学武?糟了!”
孙武突然想到,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武典经书,那么大有可能调虎离山,趁着全寺高手倾巢而出的机会,奇袭藏经阁,虽然藏经阁那边也有高僧把守,但奇袭队伍若由呼伦法王亲自率领,那一切就很难说了。
一想到这点,孙武连忙请外头的僧侣通知众高僧,自己则第一时间赶往后山,要先顾好藏经阁。
情况紧急,孙武没有拉小殇同行,只是自己一个人狂奔,路上僧人见到掌门拔腿飞奔的样子,尽皆错愕,纷纷出声相询,孙武无暇回答,只是低着头赶路,直到一只手臂拦阻在他身前。
“干什么跑得那么急?赶投胎也慢点嘛!”
“呃,路叔叔!”
刚刚输光家当的路飞扬,正与几名同伴一起站在台阶上,与狂奔中的孙武不期而遇。孙武见状也很讶异,但想到自己的责任,便立刻准备再开跑,只是给路飞扬一把抓住,缠问着刚才战斗中的种种,迫于无奈,只得把一切稍作解释。
“什么?这些异族人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想调虎离山,进入慈航静殿盗书?这真是太可恶了!”
“是啊!所以路叔叔你别挡着我,我要先赶去确认状况,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啊!”
“不,小武,万事欲速则不达,这件事你先不用着急,路叔叔敢拍胸担保,那些异族人绝对无法从慈航静殿盗走半本书出去。”
路飞扬的保证,照理说是一句也信不过,但孙武看他说得自信满满,不禁狐疑起来,猜测他何以这般有信心。正自寻思,孙武突然发现路飞扬的几个同伴面露尴尬之色,与自己目光相触时,很不好意思地转开过去。
这几个人都是镇上的熟面孔,只是一时间记不起他们的职业,但此刻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有一个大包袱,塞得满满鼓鼓,活像是要逃难一般。假如只有他们,或许真的是逃难,但是多了一个正贼笑兮兮的路飞扬,那就……
“你、你们……”孙武退了几步,失声道:“你们把藏经阁的书全偷了出来?”
“不不不,我们怎么可能做得了这种事呢?”路飞扬摇头道:“藏经阁的书那么多,我们才几个人?搬得太多,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到时候又要被一群秃驴没命的追。我们是预备分个十次来搬,第一次就先搬这些,虽然数量有限,但本本都是精华,你看,这本是金钟罩第九关的秘笈,以前还没有人得手流出过,眼下落在我手里,嘿嘿,发达啦!”
太过得意忘形的结果,路飞扬边说边狞笑,刹那间,孙武甚至觉得在他眼中看见闪亮的金钱符号。
“路叔叔,你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