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情势的意外转变,让孙武在短短时间内,明白了许多东西,这些都是他之前不曾想过的问题。
计画的开始,应该是在自己到慈航静殿的时候就已经订下,当时,慈航静殿被连串内忧外患给弄得天翻地覆。这群僧侣既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又不擅长权力斗争,面对朝廷的长年进逼,明争暗斗不断,早就有做出部分妥协,换取安宁的想法。
不过,这“部份妥协”要做到什么程度,可就很难拿捏了,要如何作得不甚明显,却又恰到好处,这是令慈航高僧们所苦恼的地方。就在这节骨眼上,一个负伤求医的少年来到慈航静殿,他扑朔迷离的身世,对慈航静殿而言正是奇货可居,整个计画也就在这时形成了。
如果让武沧澜之子接掌慈航静殿,那么,慈航静殿就等若在朝廷的掌控中,朝廷也就没有理由再迫慈航静殿屈服。而这个计画更妙的一点,则是这个皇子自小失散民间,个性没有沾染到其父的暴戾之气,推举他坐上方丈之位,非但可以作为朝廷与慈航静殿的缓冲地带,更可以用佛法教化于他,日后也不用担心又出一个武力至上的暴君。
乍然想来,这条计策面面俱到,确实是个两方面都能双赢,没有人会受到伤害的好计略,然而……
(这……这条计策好鸟,而且好蠢。根本就是一条会死得很惨的绝户计。失败的理由是……对方从来就只喜欢独赢,才不接受双赢咧。)去见呼伦法王时,妃怜袖曾对孙武解释过御前侍卫的戒慎恐惧,当时他就已经有所领悟,感受到武沧澜的为人与作风。这个暴君的个性,至尊无上。最恨就是遭人算计,无论敌人做了什么退让、彼此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只要他觉得有人胆敢臆度他的心意、算计于他,那就会引来他的愤怒,宁愿不顾利益计算,玉石俱焚,也要给予对方惩罚。
所以,想出这条计策的人,压根就算错了武沧澜的个性,现在弄巧成拙,武沧澜非但不领情,反而授权银劫,恃强对慈航静殿发动最后攻势,一场大祸迫在眉睫了。
想到这一点,孙武叹了口气。把自己所想的东西说了一遍,在座本来表情尴尬的众高僧,目瞪口呆,又是错愕。又是扼腕,显是想不到会招致这等结果。而这情形看在孙武眼中,则是更慨叹慈航静殿虽非无人,但却是没有擅长计略规划的人才,否则,武沧澜的个性这么明显,设计者怎么会计算不到这一点来?
“各位大师。现在后悔巳无济于事,还是认真想个办法,看看怎样能解决问题吧。”
孙武的坦率态度,令一众慈航高僧无地自容,可是说到实际的应变策略,没有人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提案,讨论了老半天,唯一听起来比较有可行牲的,就是向同盟会求援。
“掌门,向同盟会求援吧。同盟会是现在的天下第一大帮,会中的本派弟子占了一半,若是我们请求援助,他们必会赶来,届时结合两派之力,声势浩大,无论朝廷怎样恃强逼迫,我们都有足够本钱应付。”
苦岩法师的提议,乍听之下极有道理,但是当孙武询问在场众高僧,却发现人人面面相觑,这方法似乎有难以实行之处,细问之下,才知道同盟会的成员虽然有一半是慈航子弟,但另一半却是河洛门生,若是河洛剑派配合朝廷,扯起后腿,同盟会的行动便告瘫痪,恐怕未必能及时来援。
事实上,正是因为慈航、河洛两派的暗中较劲,相互牵制,同盟会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大帮,近几年来己经难有作为,在连续的内耗中消磨了实力,声势大减,这次要指望同盟会有所行动,单单靠少盟主袁晨锋是不够的,除非是不问世事多年的主席亲自出马,这才有可能打破僵局。
孙武皱眉道:“但是,我入江湖不久便已听说,陆大侠几乎已经处于半退隐状态,要请他出来主持大局,恐怕不太可能,还是各位大师有什么方法,可以请动陆大侠出山呢?”
事出必有因,陆云樵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五绝神剑世上无双,照理说应该再没什么事能难到他,为何他要在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撒手不管同盟会的事务,这点迄今还是一个谜团,孙武也无从知晓,只有期望年长自己许多的众僧能给出些情报。
起初,室内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跟着,似乎是感到慈航静殿的危机迫在眉睫,众高僧努力回想各种蛛丝马迹,哪怕是多荒诞不经的传闻,现在都成了救命的稻草,最后,在一片沉重地呼吸声中,有人发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声音。
“……或许……或许找到那件掌门师兄的遗物,就能够请陆大侠……唔,不过这只是个谣传,搞不好根本没有这件事……”
这段话说得有气无力,非常心虚,如果不是因为室内太静,孙武搞不好还听不到这一句,而那句“掌门师兄的遗物”,勾起了孙武的注意力,急忙追问,这才由苦星大师作出解释,说出一件不知真假的传闻。
“据说,在陆大侠归隐之前,曾派人前来慈航静殿,交给苦茶师兄一件信物,说是只要日后慈航静殿有难,苦茶师兄持信物号召,那么陆大侠无论身在天涯海角,必来救援……这事江湖早有传闻,不过,是否真有此事,连
我们也不知道。“
苦星大师道:“陆大侠归隐之前,确实有派使者前来,但那纯粹是问安致意。别无他话,更没有留下什么信物,这事我们都在场,可以作证。若真有这件信物存在,请陆大侠来援自然不是问题,一场大祸也可以消于无形。可是……现在偏偏就是没有啊。”
这个方案没法派上用场,在场的众高僧无不唏嘘,但孙武却为之一惊。任徜徉曾不只一次说过,苦茶方丈的宝贝是一件信物,而苦茶方丈生前也承认过,所以应该是确有其事,并非只是传闻。
那件信物确实存在,只要能找到这件信物。就能够请动陆云樵出山。这位天下第一高手,是大地上神一般的伟人,连无敌的天妖都败死在他手上,如果是由他出来主持公道,哪怕是朝廷调动千军万马来攻,恐怕士兵也无心作战,届时。朝廷如果要强攻,恐怕只能由武沧澜亲自现身督战,否则其他将领无此威望,更抵受不住这当世第一强人的雷霆一击。
只不过……短暂的兴奋之余。孙武又想起了一事。倘若说慈航静殿内,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信物的真相,那么黑衣人无疑就是其中之一,但黑永人曾说过的话,却与现有线索对不起来。
“那是苦茶方丈的私人物件,不属于慈航静殿,所以你这新任方丈无法继承。而朝廷一再对慈航静殿苦苦相逼,除了要本派完全屈服效忠外,这件东西的存在也是一大理由。”
能够请动,甚至可以说是命令陆云樵作一件事,这种东西当然是连朝廷都想要,而这件信物是陆云樵与苦茶方丈交情的证明,与慈航静殿无关,所以自己这个dai理方丈无法继承。
黑衣人曾经以为自己想要这件信物,是想请陆云樵出手医治,这事自己不曾想过。但黑衣人也表明,佛血舍利造成的伤患,连陆云樵都束手无策,这点现在想来还真是噩耗,然而……
“其实那件东西已经失去意义,最初它诞生的目的,己不再存在,现在人们所在意的,是它的附加作用……”
这句话就让人颇费疑猜,想不透这话的真正涵义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少年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去找黑衣人,或许只有他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
于是,孙武匆匆结束了讨论,请在场的诸位高僧协助,加强慈航静殿内的警戒,调集寺内好手,增强战力,以备一战,同时联络袁晨锋,希望他能够站在慈航静殿这一边,予以协助。
把这些事情做了个定案后,孙武便赶往后山,预备寻找黑衣人,向他问个清楚,在经过后山时,那边的建筑工程已经小有雏形,巨型金钟的轮廊出来了,但复杂的内部显然难住了所有机师。
慈航静殿本来就没有法宝开发师,连能够帮忙的辅助机师都没有,现在是因为孙武开放禁令,慈航静殿重金请来一批机师,在寺内安装各种设备,所以才有现成人手,但这些机师的素质有限,突然要他们照地道遗刻来建造金钟,这东西见所未见,他们的能力与手边装备都不足。
孙武看那边好像遇到了难关,正想去关心一下,打气几句,哪知道才一举步,工地那边轰然一声巨响,仅具外壳的巨型金钟从内部冒出火花,跟着便喷出火焰与浓浓黑烟,迸炸开来。
“哇!怎么搞的?”
孙武吃了一惊,就看到那座巨型金钟四分五裂,把所有的鹰架支柱压断,垮塌下来,所有机师、工人慌忙逃生,总算是跑得不慢,成功逃过一劫,没有出现伤亡。
忆得当和小殇是站在鹰架的最顶端,拿着工程蓝图在那边监造,现在整个鹰架垮塌下来,小殇的位置非常危险,孙武担起心来,正想去看看状况,旁边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
“少爷,请不用担心,这点事情伤不到小殇小姐的,她一开始就己经站在最安全的位置。说得实际一点,这里的人都死光了也死不到她。”
香菱道:“她说,遗刻里的东西建造不易,过程中有很多容易出事的地方,要你不要为她担心,专心去办你该办的事,与她分工合作,这样做什么事都会快一点。”
“……她要我别替她担心?她真是这么说的?她应该是说,要我别碍她的事吧?”
“呃,少爷您真是小殇小姐的知己。”
香菱表示,小殇的工作自己无法帮得上忙,所以被派来协助孙武,虽然身上还有伤,做不了什么体力活,但帮忙思考一些东西,替孙武出主意,这还是作得到的。
孙武点了点头,与香菱一同前住后山禁地,去找姗拉朵与黑衣人,洛途孙武把先前坠崖所见的事物、呼伦法王所做的提示,和香菱提过一遍,香菱仔细聆听,只有在关键处才偶然提几个问题。
谈话中,孙武似对建筑工地那边的情形感到不安,频频回头探看,这情形落在香菱眼中,委实感到不可思议,不久之后,她忍不住开口了。
“少爷,恕我无礼,但有个问题很想请教您……”
“呃,有什去话想问,你问啊?”
“您对小殇小姐的宽容,会不会……过分了一点?”
在香菱看来,孙武对小殇的宽容何止是过分,简直就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平时的打打闹闹,还可以解释成个性恶劣或是恶作剧,但玩到危及性命的地步,这就超过了应有界线,万一有什么不小心,那不是把命都给玩掉?
可是,令香菱最为不解的,就是孙武听完自己的质疑,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种很困扰的表情,像是不晓得该怎么对自己解释。
“香菱啊,小殇很爱胡来,但其实她做每个动作前,都有很精密的计算,也都有做安全措施,如果真的会危及生命,她是不会放着我做的,只不过她的个性很强,这种话她不会承认,也不会说出口的。”
“您说小殇小姐做的事都有计算,但这次的事,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安全措施,你们两个差一点就坠崖身亡了,后来虽然侥幸得救,还找到了宝藏,但那全部是运气,您该不会说这也是小殇小姐的计算吧?”
说到这一点,香菱尤其感到愤怒,自己的职责就是保护孙武安全,但撇开少年自己惹来的麻烦不算,小殇根本就是危险的源头,像这次差点坠崖身亡,自己听到的时候吓出一身冷汗,若是真的孙武意外身亡,自己肯定要为此付出严重代价。
不过,讲到了这一点,孙武却显得很不好意思,欲言又止了半天,这才开口道:“呃,这次的状况比较特殊啦,虽然她推着我东奔西跑,是为了要找宝藏,但坠崖……那是意外啦。”
“意外?这未免令人难以置信了,就算真是意外,我觉得小殇小姐也该担负起责任,不然什么事情都一句意外。那不是太轻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