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会了一个词——残忍。看了又看小说网我知道它是怎么写的了。虽然知道的方式触目惊心。
八月的太阳早早的从地平线上升起,伴随着熹微的晨光,明亮,却不刺眼。那小小的白亮的铁皮一样的圆盘垂挂在翠意盎然的树梢,透着些微弱的淡蓝似的光,发出圣洁的辉芒,俯视着大地。
不够炽热的日光还没有将夜晚的水汽完全蒸发,淡淡的湿润着,如同濡湿的小狗鼻子,只不过带着的不是因为撒娇而喷在脸上的热乎乎的呼吸,而是清淡泥土与草木的新鲜味道。在太阳出来之前下过雾,把我的衣服都洇湿了。这会是一个灿然晴朗的绝妙天气。
裸露在外的肩膀上还沾着露水,被风一吹颇有些寒意。夏日的天气虽然炎热,但夜晚与清晨还是会沾染些凉。何况,我们已经在城头被绑了一夜了。
几天前,我在这里俯瞰城外两军对垒的战场;现在,我注视着城内被屠杀的平民。
我听见两个德克士兵在城下放肆的大笑,赌约谁杀的人更多,然后欢乐的冲了进去,挨家挨户的不肯错过,把见到的每一个人都砍倒在地,包括老弱妇孺,唯恐输给对方。我该庆幸吗?因为他们在比赛着速度,所以并没有来得及查看是否被杀得彻底,于是还有些生命力旺盛的人在苟延残喘,在路上拖动出长长的血痕?
我听见,赌约的士兵起了争执,大声叫嚷着该按照什么标准。未满十五岁的孩子该不该被当做一个完整的人计算。然后他们达成了一致,那应该算半个。但他们还为婴儿的归属争论不休,是不该被算做人,还是该当做三分之一来计算。这一点让他们产生了分歧,终究没有一个统一的定论。我该庆幸吗?这样的分歧让他们谁也不愿意去杀婴儿,因为对赌约不利。于是还在母亲的怀里吮吸着奶的婴儿啼哭着,把母亲的血液当做粮食。
我听见……
我宁可自己瞎了聋了哑了!听不见看不见说不出!我宁可自己的意识像旁边的莱利尔斯一样沉入黯毁王的意识折磨,哪怕永远也醒不过来。我宁可自己出生的时候是一团混沌的肉球,没有思想没有意识什么都没有……
没有宁可,所以,我在,我听,我看……我喑哑的嗓子,却喊不出……
谁说罪恶只在夜里生发,谁说阳光下yin霾无处可藏?
看那兴致勃勃望着提尔的太阳,伴随着恶行他不是越升越高了吗?嗅着腥臭的血气不是让他满心欢畅吗?聆听着惨痛不是让他耀眼辉煌吗?看了太久的战场厮杀的戏,今日也该换换口味,才好博得他灿然一笑!德克一定是最会体察神的意愿的国家,才能够如此取悦神的精神。
兵刃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剜着我充血的意志,我咬紧了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声音来,腥咸的铁锈充斥了嘴巴,自己的血热得沸腾,却无能为力。
皮休在挣扎,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吼声,宛如被困住的猛虎在拼命的撞击着关闭着自己的铁笼,皮休努力的挣着绑住了他的绳索。但是伴随着他的挣扎,响亮清脆的皮鞭声也如影随形。他的嘴被塞住了,彻底堵塞了他的大嗓门,不让他流利而豪华的咒骂从嘴里喷射出来。我只要轻轻偏头就能看见他空洞的左眼,流着血的眼眶比眼泪更惊心。他的左眼在前一天留在了他的肚子里,一只羽箭射中了他的眼睛,于是他把箭ba出来,把眼睛吃了下去。
迪欧与宏帕侯爵确实静止的,一动不动,没有声息,如同一潭死水。他们默默的注视着德克人迫使他们注视的惨剧,一言不发。我甚至不再能看见他们常年皱起的眉头,眉心之间舒缓得宛若婴儿般光洁。也看不到他们常见的小动作,当隐忍或焦躁的时候偶尔会摆出来的那些。他们的身体是松弛的,仿佛没有被绑在木桩上,而是悠然的漫步街头。他们的手没有像我一样握成拳头,或者脸像皮休一样狰狞的扭曲。他们的表情过于沉静,以至于感觉不出生命的气息。
“迪欧,你告诉我,人类和死亡骑士有什么区别?究竟谁比谁更残忍?”我的村子被屠戮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提尔的毁灭开始于一个早晨。死后复活的死亡骑士还忌讳着在白天贸然行动,人类却能够明目张胆的肆意妄为。谁比谁更残忍?谁比谁更恶劣?我分不清。迪欧呢?他能分清吗?
迪欧没有回答,叹息。
我也没指望能够得到迪欧的回答。
我的左边是迪欧,右边是昏迷不醒的莱利尔斯,宏帕将军紧挨着弟弟,皮休伴随着让他甘心失去左眼的将军。
我和皮休是不是该感到德克待遇我们的殊荣?居然被放在了与贵族们一起的位置。整个提尔的军队只剩下了这五个人的建制,其中还包括两个不参与战争的随军铁匠。至于其他的士兵。看见城外新起的小山丘了吗?就是裸露着土黄,连杂草都还没来得及长出来的那个。本来德克人把那里掘成了沟壑,自从把我们奇米尼的士兵赶进去填上土之后,那里就变成了小山,孤零零的站立在提尔城外广袤的平原上。
“莱利尔斯,你还不肯醒来吗?你听不到奇米尼的哀哭吗?风之骑士所宣誓保卫的国家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你不该为你的鲁莽悔愧吗?如果你不是一意孤行的让自己陷入窘境,也许今天的失败本可以避免。”我以为已经变成了雕塑的人开口了,宏帕侯爵低沉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感情。我开始以为那只是无意义的喃喃自语,之后才听明白是他对莱利尔斯的责备。
“侯爵大人,您怎么可以责备子爵大人?”我惊诧,“他是为了奇米尼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他受的苦难还不够多吗?这绝非他的意愿啊!”莱利尔斯不是一直说哥哥对他多么的好吗?为什么在这种时刻却要受到哥哥不公正的批评?
“我在责备他?”是错觉吗?我怎么好像在宏帕侯爵的声音里听到了些笑意,阴寒的,慑人心魄的笑。他突然转过头,盯着我的眼睛,然后缓缓的,狞厉的,在脸上绽开一个比冬天还寒冷的笑容,“我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他不是莽撞的去找魔法师,就不会变成这样。只要有他在,魔法师不会成为我们的威胁,他可以轻易的把那个菜鸟笨蛋的火球抵挡开。可是他却被冲昏了脑袋,到敌阵之中去找他。身为一个奇米尼人,你该知道风之骑士在民众与士兵的心中的地位。风之骑士惨遭失败昏迷不醒,军队的士气为此滑落了多少?而他不能上战场,又让魔法师的效力在我们的军士身上发挥了多少?什么是得不偿失?什么是莽撞误事?看看他,莱利尔斯?范?宏帕子爵,奇米尼万众期待的风之骑士,难道不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那不是他的错……”我分辩。
“那错的是谁?”侯爵紧盯着我,没有波澜的眼睛黑得像无底洞,跌进去就是深渊,“是被坑杀的士兵?还是被屠戮的百姓?上位者凭什么养尊处优享受声色?难道民众就是为了供奉着一群没用的废物?任由他们挥霍自己的血汗?不,民众的供养为的是他们能在关键的时候发挥效能,为了他们要担起保护和守卫的责任。这是身为贵族要时刻牢记不可忘怀的。是不能逃脱的责任,也是贵族最大的功用!”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么耸人听闻的言论,出自一位贵族,奇米尼最强的战士。
“那您呢?”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反问。
“我?”宏帕侯爵突然在大笑,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连卖力的抽打着皮休的德克士兵都吓得退后了两步,不敢轻易接近,“我是提尔最大的罪人,我才是罪魁祸首。我的罪恶比那些杀戮的德克人还要深重。如果他们该下地狱,我就只能在最底层万劫不复。”现在他的声音就已经像是来自地狱了。
“疯了吗?见鬼!”德克士兵咒骂着,“去找魔法师大人吧!真是糟糕!”我听见有人蹬蹬的走下了城墙。
没有理会德克士兵的反应,侯爵仍然在继续着:“出发前我在女王陛下面前宣誓,保护提尔,保卫奇米尼,完成自己的使命,为女王的荣耀增光。如今我辜负了女王,断送了奇米尼的骄傲,让士兵与百姓蒙受灾难。寇达,”他突然叫我,让我的心一惊,“你听见下面的哭号哀叫了吗?你听见被坑杀的士兵的冤魂控诉了吗?那些都是在咒骂我,鄙弃我,他们说着让我这个来自地狱的刽子手永不能翻身!理应背负着提尔每一条人命的不是德克,是我!这些血债都要算在我的头上!”
侯爵的话让我难以应对。那骇人听闻的言论,和伴随着的彷如疯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