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楚云显然没有这个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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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华佗对李当之黯然垂泪,楚云那泛滥的同情心在这一刻确实感到有些煎熬。
但这也是磨炼他内心的难得机会,他在忍耐,压抑自己内心深处那不该萌生的,救助李当之的冲动。
李当之是罪人,也是敌人,无论华佗与他现在看起来有多可怜,这都不能掩盖其罪状,楚云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必须保持着绝对的理性。
所幸这份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一盏茶不到的功夫,满宠便去而复返,还与两位狱卒一起,拿着足够一个人吃上两三天也吃不完的肉和干粮。
寻常犯人别说是吃肉,能吃得上牢饭就已经是幸运儿了,此次李当之倒是沾了楚云的光,才得以吃顿久违的饱饭。
想到这满宠留在这儿,也只会碍眼和刺激华佗、李当之师徒,楚云就冲他挥挥手打发道:“钥匙留下,你带上你的人暂且退去吧。”
“太子太傅……这恐怕……”满宠本想说“这恐怕不合规矩”,但在与楚云那冷冽的目光碰撞的瞬间,赶紧将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递交道楚云手上,赔笑道:“太子太傅有什么事,就招呼一声,下官就在大牢门口候着……”
楚云不耐烦地加快了摆手的速度,仿佛在说“去吧去吧”。
满宠只好命人把吃食都交给楚云,灰溜溜地带着狱卒无奈离去。
“进去看看他吧。”眼看着满宠等人离去,楚云将食物都转交到伤心欲绝的华佗手上,自己拿着钥匙,对准锁孔将牢门上崭新的大锁打开。
随着被打开的牢门发出“吱呀呀”的刺耳金属声,华佗腾不出手,只得用胳膊上的袖子拭去满脸老泪,哽咽着道了一句:“多谢太子太傅……”
楚云没答话,只是陪着他一并走近牢房,靠近也不知是否还清醒着的李当之。
被吊着的滋味儿必然不好受,楚云叹了口气,亲自为李当之松绑,为防止掉落受伤,楚云还特地轻手轻脚地将李当之的身体放下。
“当之,当之……”华佗将爱徒抱在怀中,轻声呼唤着李当之的名字,期盼着他能有所回应。
“师……父……”让楚云、华佗二人没想到的是,李当之不但有反应,而且回答得还挺快。
哪怕他眼睛肿得都快睁不开,可师父的声音,他是在任何处境,都不会弄错的。
华佗脸色骤变,大为惊喜,忙道:“师父在这儿!师父在这儿呢!”
大抵是闻到肉的香气,李当之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声,用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又断断续续道:“师父……我饿……”
华佗赶紧将肉块和馒头用手撕成小份,小心喂着李当之进食。
脸上也有伤势的李当之根本不敢用力咀嚼,否则只会牵动伤口让他疼得再难动弹。
他像个大家闺秀一般细嚼慢咽着,华佗则是极有耐心,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喂着他吃。
这番师徒之间温馨的场面,楚云实在不忍打破,然而李当之突然停住本在嚼个不停的嘴,惊恐地问道:“师父……你身边的人……是谁……?”
他的眼睛红肿得即使睁开,也很难以看清周围的情况,就连楚云的存在,他也是通过气息和感觉猜测着进行分辨。
“是我。”楚云不想让华佗为难,便自作主张回应了一句,还补充道:“楚云。”
楚云本以为李当之会愤怒到用仅剩的力气破口大骂,将自己所受的一切苦痛全部归咎到他的身上。
但是李当之没有,他只是脑袋像蜜蜂的翅膀一般,高频率地抖动了几下,露出相当苦涩的笑容,断断续续道:“想不到我李当之沦落至此,还要承你的人情。”
可见,李当之确实是个聪明人,只有聪明人,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着理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分析出是楚云出面,师父华佗才能被准许入狱来探望并照顾自己。
李当之与楚云讲互相将对方视为敌人,眼下李当之要受敌人的恩惠,各种苦楚,自然是难以想象。
“我也不过是为了华老先生才这么做的。”
“呵呵……”李当之苦涩一笑,没再跟楚云说话,而是如嗷嗷待哺的幼鸟般,享受着师父对自己的喂食。
见李当之吃得差点儿噎着,楚云还大方地拿出随身携带的酒壶,递到华佗手上。
这一幕,倒是被恢复了不些许气力的李当之看在眼里,他不情愿地道了一声:“谢了。”
又过了少顷,酒足饭饱的李当之突然冲华佗道:“师父,您能不能,让我和楚云说几句……”
华佗怔了好一会儿,他从未见这想来自命不凡的狂傲弟子,会再有这般彬彬有礼的一天。
“好……”但他还是答应了。
他清楚弟子与楚云之间的恩怨,在弟子的最后岁月,理应给他们二人一个空间。
华佗退到牢房之外,确保自己不会听到他们二人的交流内容。
李当之先前对楚云只有憎恨与嫉妒,他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夺走了他喜爱的女人,也嫉妒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家伙,可以身居高位,掌握炙手可热的权势。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反倒是想和楚云聊聊。
“楚云。”李当之有气无力的唤着楚云的名字,又道:“你赢了。”
“我没有赢,但你确实输了。”楚云摇了摇头,否定李当之的说法道。
“呵呵呵……”在这情况下,李当之唯有苦笑,又道:“你说得也有点道理,我是输了,而且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我自己。”
“你输给的,是你的野心,还有你的欲望……”
楚云不解地问道:“你是个聪明人,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么会自甘堕落地沦为袁绍的爪牙,替他下毒害人?你莫非不知道,做这种事情,成功的可能性有多渺茫?就算你真的做到了,又怎么可能有命活着回冀州?袁绍又怎么可能兑现他对你承诺?”
“你问我为什么?”李当之自嘲着又是一笑,道:“原因你怎么可能不明白?无非是因为‘不甘’二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