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烟山脉林壑幽美,云弥霞蔚,靠近最高峰的地势险峻处形成天然幽谷,名朱雀谷。虽为谷,却比平地高上两千余丈。
成枫和叵升赶了半天路,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回到谷中。祖宅的院落里,成墨寒和常无涯仍在对弈,这盘棋已经下了七年。成枫和叵升静静地立在旁边等候,观棋不语,心境随黑白棋子厮杀而忽高忽低。
谁将千岁人间事,只换山中一局棋。
当年在夏家学习阵法,最先接触的便是琴棋书画。夏名高曾曰:“列阵之理犹如下棋。夫万物之数,从一而起,局之路三百六十有一。且一者,生数之主,据其极而运四方。三百六,像周天之数,分四隅以象四时,各九十路以象其日,外周七十二路以象其候,为具攻围征之用。其子白黑相半,以法阴阳。局之道谓之枰,道之间谓之罫。棋虽小数,实与兵合,千变万化,弈无同局。苟非精虑深思,不能求其胜负之由也。”
成枫默然感悟两名绝世高手的棋中精妙。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二人执棋纵横局中天地,奥妙无穷,实是谋策天下纷争。
成墨寒落下手中黑子,破开棋盘西角一个小死活局,皱眉凝重道:“攻守错综复杂,我费数月功夫方解开一小局,可惜,时日无多。”
常无涯摸着胡子乐呵呵道:“主公思虑过重。人常言‘苍天如圆盖,陆地为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主公心怀天下,不忍失却半枚棋子,仅以单子入敌深方,杀子占地,却忘了上下离异,四面隔绝。此招既是绝妙之策,也是危险之计。”
“吾知守要坚固,攻则呼应,只是虚实形势难测。”成墨寒皱眉道。
常无涯却哈哈大笑起来:“然也。但主公忘了布局已好,尚缺一机。这个‘机’却早已出现。”
成墨寒一怔,抬头看到专心注视棋局的紫眸女孩,淡然一笑:“常公说得是,墨寒领教。今日之弈便到此。”
“周天之数三百六,天下争锋夺其一。生数之主,已在吾手。主公想是可以放心。对吧,小枫儿?”常无涯侧头诡笑,望着成枫,等待她的答案。
知道这阴险老头一直在算计自己,成枫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坐阅几输赢,你若当真胸有成竹,更要深藏若虚,以静制动。否则别人看你嚣张之态,戒心先起,未待你时机备好,重兵力压制你,看你最后如何稳操胜券。”
常无涯目光凝聚沉思,猛然蹦起身子一跳,拍着自己的脑袋,恼声道:“我真是老胡涂了,还是小枫儿冷醒。做人要低调,低调。隐忍多年,不能因一时得机而忘形失策。最重要的,是不求时刻惊人,只为关键一鸣。”
见一向睥睨众人自视甚高的常无涯又被成枫摆了一道,老脸尴尬惭愧中,成墨寒眼中笑意愈浓,淡声道:“枫儿高瞻远瞩,不露机锋,此刻我才真正放心。”
成枫听到曾祖父的夸奖,白净的脸上晕开微红。
“哈哈哈,真不愧我多年教导有方,小枫儿对大陆局势洞察深明,不输执棋之人,深得吾之真传。”常无涯老脸皱成一朵花,摸着胡子自吹自擂。
没敢穴上话的叵升见老头子一脸得瑟,自作多情,忍不住小声反驳道:“是枫枫厉害,不关你的事,你最多就讲讲大陆时事给我们听。”
成枫低头偷笑,连单纯的叵升都看不过眼,老人家真失败。不过,却知道叵升有难了。
果不其然,白发白眉的白衣老头额心抽搐,白须翘起,嘴唇气白了。
他负手望天,扮高深莫测之样,萧瑟道:“我自冷视天下讽,何人能懂吾之心。叵升啊,七年了,你才是五级武师,人家小枫儿已经是八级武王。差距便是距离,差得越多,日后你离她也就越远,我真是替你惋惜啊,不加重训练是对不起你。后山有块陨岩,你今天不把它劈成千块,不许回来吃饭。最近府中食材库存不足,少你一顿,足以让我们三人吃上两天。哎,我真是持家有方啊。”
从教导有方到持家有方,常无涯的厚脸皮瞬时让在场三人无言以对,眼神微妙。
轻“咳”了一声,成枫为面色惨淡苍白的叵升求情:“我们为你寻到三十株地级灵草,叵升疲累一个月,出力很大。今天先稍事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后山,可否?”
节俭成性的成枫准备多掏十株灵草,抵消叵升的惩罚。
常无涯打了个喷嚏,揉揉通红的鼻头,摇头道:“就是你这般纵容才让他一事无成。大男人,怎能事事都靠女人出头呢。是吧,叵升。”
再一次被老头深深地刺激到。
叵升面若寒霜,黄褐色眼眸冷酷锋利,尖锐的指甲划破掌心硬肉:“我去。”
低头,面色微柔地看着眼带担忧的成枫,叵升吐然冷道:“那十株灵草为我留着,不要便宜老狐狸。”
“嗯。速去速归。”
成枫紫眸潋滟着微小的调皮之意,唇边笑涡遗光荡漾。
叵升果断转头,不敢再看她的笑容,提气点地朝后山方向奔去,风影中依稀可见熠亮的眼睛和微红的俊脸。
“可惜。本来想让叵升做晚饭的。”成枫目视远处,犹自叹息道。
成墨寒把玩着几粒黑子,俊眉挑起,随着她的目光心中暗叹。
常无涯听到成枫的话,刚绽开的笑容凝结住,脸瞬时惨白,嚎啕大喊起来:“叵升啊,我的好徒弟,你快回来啊,老头子不该糟蹋你,快回来做饭啊——”
可惜那人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青山中,听不到他的唤呼,即使听到了,也不见得会停下飞去的脚步。
老脸仿佛被霜打过,常无涯颓然抹着干燥的眼角,可怜兮兮道:“小枫儿,那十株灵草——”
“留给叵升吃。”她好心地接过他的话梢,掏出存有二十株灵草的玉质匣盒放在他手上。
“枫儿,你随我来。”成墨寒摆袖起身,对引起“公愤”的老头不加安慰,淡然道,“我有要事告知你。”
成枫乖巧地跟着曾祖父的高大身形离去,抛下意味不明的浅笑给常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