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岚一连几夜都没睡安稳觉,依她目前的处境,不得不前思后想。.眼下她很犹豫,把握不定自己面临的选择,琢磨不出命运给她安排的,这第二次婚姻到底有什么意义,陷入进退两难之中。她思忖,许多年过去了,女儿也眼看着就要读小学,母女俩生活的也蛮好,何必再自讨苦吃?再者,女人出一家入一家实在不是简单随便,世上最难伺候的是公婆,最难扮演的就是这后妈的角色。三十年人生路,不算漫长,但她还没品尝过多少甜蜜,如今又在磨难中爬行,挣扎着爬行。在她柔弱的外表下面,生就一种超乎常人想象的刚毅,百折不挠,骨子透出不服输的傲气。可是,婚姻生活不尽是欢乐谷,同时也是炼狱,畏惧者禁止入内。她不怕吃苦,不怕给人拖累,什么样的艰辛都能够忍受得了,只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关系太复杂,唯恐再也承受不起心灵的创伤。
实事求是讲,与其这桩婚姻是她同倪正涛结合,还不如说她想做三个男孩母亲的**强烈。如果说爱情是男女相结合的基础,那么她和那人曾真诚的撞出火花,并由此纯洁的走到一起,这点没人怀疑。可是,那爱短瞬即逝,灰飞烟灭,不等人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已拔腿跑了,干净利落地脱身了。不合逻辑,无人能作出精确判断。孤身这么多年,肖岚不曾想给自己再找一个“可信赖”的男人,睁眼看现实世界,那梦中的情与景只不过是一种自欺其人的假想。坦率讲,她有时候的确非常需要有人理解自己,关心自己,说说贴心话,因为她是一个会思维的正常人,渴望好好活下去的正常女人。多年来,她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这条少为人知的小街,邻居们给她一种安全感,没人跟她过不去,房东一家对她也很照顾。她对倪正涛的为人有所了解,长处短处略有体会,有她喜欢的地方,也有不喜欢的方面。没料想生活里会发生许多变故,现在不得不正视这个男人的存在。时下她不走运,他有多大胆量敢迎她进门,别说是结婚,关系密切就已剑指眉心,给人共讨之,共诛之!为使自己免遭更重的伤害,让别人能够安宁平静地生活,她本可以再搬一次家,都迟迟下不了决心。
她舍不得离开这里,舍不得离开三个与她朝夕相处好几年的孩子,隐约觉得自己的生活里与他们再也分不开,即使若干年后也不敢设想她们母女将如何从这个地方消逝。难道结婚是最佳的出路?她跟倪正涛没有单独在一起超过十分钟的时候,有事说事,没事拉倒,对他从没有女人的企盼,即使一对寡女孤男近在咫尺,却犹如天各一方。每季度交房租,从前是交给他妻子,现在是给他大儿子,两个人几乎不大碰面,自从她搬进来,只亲眼看见倪正涛在门口外站过两三次,且都是招呼他的儿子。男人同女人相结合的形式十分简单,无非同吃同住生儿育女,但毕竟这些不能囊括两人情感世界的一切。肖岚不是天真幼稚的年龄,不能不考虑这个至关重要的现实,寻出一个让自己信服的,必须要走那一步的理由。所以,在她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心中的疑虑,是不会草率做出任何决定,尽管自己曾经那么兴高采烈地跟倪剑虹大谈特谈这个话题。
让肖岚感到纳闷,整整一个礼拜没看见倪剑虹的影子了,下班回来他总是不在家,夜晚什么时候回来也毫无察觉,问两兄弟总说大哥有事去同学家了。她心思忐忑不安,猜测他存心躲避她,玩“冷战”游戏,觉着很好笑,同时心里边又掠过一丝歉疚。待女儿和另外两个男孩都睡下了,她便坐在堂屋灯下看书,今夜无论多晚都要等他回来,再跟他进一步谈谈自己的想法,不能让他误以为她欺骗了他的感情。这样沉思默想着,书连一页都没看下来。不知坐了多久,一小时,两个小时?她忽然听到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她立刻伏在桌子上,装出正打瞌睡的样子。
当她偷偷眯着眼缝儿,看见进来的不是倪剑虹,而是他的父亲的时候,她马上站起身,微笑着,极不自然地说了句“是大哥来了”。倪正涛傻傻的点点头,站在门口不敢再往里挪动半步。也许,他没料到肖岚这么悠闲的呆在堂屋,一进来就撞了个正着,神情略有些紧张。自从房里住进外人,他还是头一回跨进厢房门坎儿,尽管他是理所当然的房主。今非昔比,他更是怀揣顾虑,屋里屋外被他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看见倪正涛一副尴尬模样,肖岚笑着问,是不是该交这个月的电费了。
倪正涛没搭腔,目光在女人脸上停留了四五秒钟,接下又往左右两个门口扫了一眼。从男人的面目表情和短瞬的目光里,肖岚揣摩出对方的决心比她预料的提前了一步。
“街上挺清静,我看过没有人,咱们出去走走吧。”倪正涛看了女人一眼,嗫嚅的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不知自己是否该有所求。
肖岚没细分辨他的来意,迟疑片刻便回屋穿了件外套,估计他已先走出大院了,自己才随手关好门。
街上果然很安静,只看见水泵那里有一人正低头洗衣服。男人走在前头,女人不紧不慢的走在后边,相距差不多有二十米远,即便有人出现也不会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街道弯弯曲曲,路灯稀疏,逢拐弯处几乎见不到光亮。肖岚心想,这大半夜的跟一个男人出去溜达,鬼使神差像被人“拍花”了似的。越往前走路越黑,也瞧不见前面人的背影,她赶紧加快脚步。穿过小北后街,进入同明里地段,这里的住户大多独门独院,养狗的人家居多,听到一点响动就吠个不止。肖岚从小挨过狗追,至今心有余悸,便跑着赶上前头的人,嘴里咕哝一句“这是啥破地方”。
男人的大手攥住女人的胳膊,这样他们不但挨得很近,脚下的步子还合拍了。他领她走过河上的小木桥,顺着河沿的土路,在靠近一片树林的边上停下来。她觉得他大老远的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的举动十分好笑,不过这时她却不怎么发慌了。
“带我上这来干嘛?”肖岚轻声问男人道。
“你看前边——”倪正涛用手指着五六米开外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说:“这座炮楼子是日本鬼子在一九三八年建造的,目的就是用来防止八路军破坏铁路和桥梁,在京山线上这样的炮楼数不胜数。日本鬼子投降那年我九岁,跟几个伙伴在炮楼里捡到一枚,大家觉着好玩,你抢我夺的摆弄着,不料那玩意儿忽然冒烟了。你可知道,当时是我第一个反应过来,狠命把它甩进河里,不然我不会有今天站在你跟前了。”
听他语气里带着儿时的顽皮和追述往事的自豪,肖岚心中掠过一阵莫名的兴奋。
“我很感动,你给我讲传统教育,使我深深懂得我们的幸福生命来之不易,每个人都应该好好珍惜它。”肖岚无不俏皮的说。
“肖,肖岚,我不会表达,也不知道这会儿该说什么——”
“你大儿子替你说了不少。”
“我的婚姻很简单,母亲叫媒人把她领来我家,三天后我去乡下见过她父母,没出一个月我们就结婚了。在一块生活了十几年,生了这么多孩子,我只知道我们是法定夫妻,没一起上过街,没一起看过电影,吃饭、睡觉、养孩子,是我们生活的全部内容。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夫妻关系,更没和一个女人讨论过这个方面的问题,但我体会那种生活缺少一种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也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