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震思考问题全面,看得比普通人长远。他27岁,苏佳懿不过20岁刚出头,过早向她表露心迹,势必会影响两个人的前途,那岂不是得了芝麻丢西瓜。他深知自己的介绍,终有一日定会有所大作为。他不满足现状,正继续发奋努力,网luo关系,绞尽脑汁寻找通往高处的阶梯,以尽快当上他窥视已久的厂党委宣传部长职务。如果这一步成功,他便能够广泛接触更高一层的大人物,巴结一个是一个,说不定哪天真会踏进市委大门。这不是痴人说梦,是远大抱负。他有能力,有才华,比一般人同龄人更有头脑,天生是一块当大官,干大事的真材实料。尽管他具有如此不可低估的锦绣前程,有令天下如芸美女竞相追逐的顶戴花翎,但他却不甘心放下这个苏佳懿。在他看来,她已名花有主。他是在太喜欢她了,早已在心里据为己有,岂能眼睁睁让别人捷足先登,落得世人笑他无能!倪剑虹这个无名小卒,怎可以同他角逐竞争!当他大书特书天下文章,在各类报刊发表杰作的时候,那小子还在满街穷饱拉排子车,最好不过混个一文不值的六级瓦工!杜震翻阅过倪剑虹的履历,简直是自由无产者,无组织,无纪律的灰色人生写照,没有一丝可向人炫耀的色彩。当看到苏佳懿在众人面前,难掩喜悦之情对倪剑虹大唱颂歌,又流露出怀春少女的羞时,他为她感到耻辱,肺都要快气炸了。当即,杜震给苏佳懿写了一封情书,让她晚些时候谈恋爱,因为真正能配得上她的非自己莫属,如果她不怕过早交男朋友惹人非议,他甘愿做出某些牺牲。等她加入了党组织,他就跟她结婚云云。
自打那天见面后,苏佳懿几乎天天到铸造车间找倪剑虹,偶尔也在一块吃午饭,下班一道骑车子回家。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谈及最多的是过去那段同窗生活,认识的老师、同学,或是各自的家庭琐事,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倪剑虹初中毕业那年,苏佳懿留校继续读高中,毕业后即参加了工作。在校时,苏佳懿能歌善舞,是活该的文艺骨干。同酷爱绘画的孪生妹妹苏佳懿,被人誉为校园里的双艳奇葩,令不少男生像小公狗似的追逐在她俩身后,但无一人遂的心愿。那年代,大人小孩兴唱“样板戏”,三口两口都学得有板有眼,即便不曾幻想成为这方面的演唱“大家”,总会或多或少,不知不觉获得某种意想不到的收获。对于一个女孩子,如果她有出众的相貌,同时又不乏才华,幸运之神迟早会垂青于她,也定会福星高照。在一次全厂举办的迎“国庆”文艺演出中,苏佳懿唱的柯湘《家住安源》选段,博得了满堂彩,倾倒了一大群老少爷们儿的心。不久,她当上了广播站的播音员,时隔不到半年,又被调到厂团委担任宣传委员,由一个普通天车工,一跃成为坐办公室的丽人,实让人望尘莫及。她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厂里大小领导都很喜欢她,只要张口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假如她事先知道倪剑虹来大通,她会想方设法给他运作的,起码会比现在的境况好得多。前几天,有个抢险作业的工人,从二十多米高的“人”字梁上摔下来。当场就断气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真让人痛心。苏佳懿心下盘算,一定要把倪剑虹从车间里弄出来,哪怕安排某个科办事员也好。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倪剑虹察觉出她的本意,否则他肯定不高兴。
读中学时,倪剑虹对苏氏姐妹印象很好,现在又跟其中之一成为工友,这也算是缘分吧。他曾赢得过不少女孩子的青睐,苏佳惠便是最早给他写过情书的女生之一,得知她已不在人世,他心生一种不可言状的感伤。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苏佳懿向他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听人讲,你跟你继母的女儿,从小就定亲了,真有这回事吗?”
“乱弹琴!你听谁胡诌的?!”倪剑虹头一次遇到有人这样问他。
“那会儿,班上有许多女同学在背地议论你,讲的有鼻子有眼的,还说是你们父母作的主。”
“一群傻瓜!”倪剑虹不无反驳地说:“这事发生在我家里,我这当事人一无所知,旁人怎么知晓?再者,我那时十几岁,我妹妹还没上小学呢。啊,你们背地里给我造谣,拿我是地主家大少呢!我和妹妹,如同父同母所生,别说过去,就是将来也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情。”
苏佳懿笑笑,柔声说道:“可不管怎样,到后来给你写情书的人少了,害单相思的人病情加重了,这可能算是一个重要原因。另外,你总是那么冷漠,拉一张‘大伯子’脸谁也照不上眼,也难免不让人猜疑。”
他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佳懿不会忘记,某天晚上姐妹俩写完作业,相互诉说起各自的心事。但她们面临着一个不小的难题,就是二人不能相互拆台,即使一方失败了,另一方也不得再参与这场竞争。最后,她俩采用小时候常玩的“石头、剪子、布”的方法,决定由谁给倪剑虹写情书。这无异于游戏,但二人都十分认真,投入,兴致勃勃,情真意切,竭尽全力。苏佳惠赢了,苏佳懿是失败者,为此她偷偷哭过好多次。那一年她们15岁。往事如烟,一切仿佛发生在昨日。苏佳懿眼下拥有了属于自己追求爱情的自由。他们再度相逢,朝夕相处,这似乎是命中注定。她的心激动异常,暗自发誓这次再也不放过他。可她不愿说出“我爱你,这些年一直都没忘记他”之类的甜言蜜语。他不会相信。她从未给他写过情书,从未在课桌之间的过道上演过可笑的小把戏,从毕业分手至今,她一次都没找过他,现在言“爱”多虚假啊。想到这,一向活泼开朗,少有多愁善感情怀的苏佳懿开始难过起来,心头掠过一丝哀伤。在清冷的月光下,他们第一次像约会似的,将两辆自行车并排靠在一块,又彼此挨得很近地倚着河岸上的护栏。<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