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罗佩儿眼尖,还是早已有人进来通报过了,她一见连馨宁便拔高了嗓子大声招呼,脸上却带着某种莫名挑衅的笑意。
“表姑娘是说我么?都说我什么了,想必又是馨宁不懂事捅了什么篓子叫姑娘笑话了吧,还请姑娘多担待些。”
连馨宁并不去接她的茬,只轻描淡写地带过,便姗姗来到荣太太面前福了一福,再同罗夫人和荣二太太见了礼。
“惠如给大奶奶请安,劳动奶奶到我这里来,实在过意不去。”
惠如一身家常衣裳钗环松散地半躺在床上,一张饱满的瓜子脸惨白惨白,总是高挑着的一双丹凤眼也无力地垂着,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股愁云之中,真比那画上的病西施还要我见犹怜三分。
荣太太面朝着床榻坐着,刚才连馨宁进来时她正笑眯眯地同惠如说着话,如今见她进来了还便不再说什么,只稍一点头表示她知道了,便将她晾在那里,也不叫她坐,也不同她说话。
虽然这并算不得什么羞辱,可当家主母对两个儿媳妇截然不同的态度已经赫然眼前,这就比数落她或者责骂她又更厉害了一层。
连馨宁一个新媳妇儿哪里经历过这些,当下便涨红了脸站在原地,云书见主子受挫心中不服,便大着胆子挨着她小声说道:“奶奶可是乏了?奴婢扶你去那边坐坐吧,也好陪姨奶奶说说话。”
谁知她这句原本想给连馨宁一个台阶下的话却给了有心人另一个打击她的好机会。
“哎哟,这位姐姐好会说话,想必是大少奶奶跟前儿的红人吧,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都是这么伶牙俐齿地让人忍不住喜欢呢!可你这话说得就不对啦,惠如是你们***奴才,心里对她可是又敬又怕,如今又动了胎气精神不济,哪里还有心思去周旋你们奶奶?依我看大少奶奶要是为她好呢,竟还是别来这屋的好!”
被罗佩儿这么劈里啪啦一顿抢白,连馨宁才刚迈出的步子又僵在了那里,如果继续往前多走一步岂不就应了她的话外之音,让人以为她是有意来气惠如压根对她的胎不怀好意的了?
“表小姐教训得是,云书一个奴才哪里能揣摩得到主子的意思,实在不该在主子们面前多口多舌。但要说我们奶奶明日里对惠姨奶奶有半点不好,那真是天地良心,我们奶奶过来了这大半个月,对哪个人不是和和气气的,从来不曾给过谁脸子看,哪里来什么又敬又怕之说?表小姐这话说出来可真是冤枉了我们奶奶,奴婢虽然是个丫头,却也不敢苟同。”
“云书,放肆!”
连馨宁见云书毫不客气地回敬了罗佩儿,心中暗叫不好,谁不知道荣太太一直在找机会拿她做筏子来立威,又有谁不知道这表小姐在荣家竟是比亲小姐还亲,简直就是荣太太的心头肉,而她在这个时候替她出头只会如了她的意,又有谁会当真来跟她理论?
果然,她一句训斥话音未落,荣太太已经一只茶盅重重地砸在了桌上。
“好一个刁蛮丫头,呵,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在什么人跟前儿!这里有你说理的地方不曾?你家主子还没开口,哪里就有奴才抢在前头说话的道理了?严嬷嬷,给我好好教导教导这个没规矩的东西!”
“奴婢领命。”
眼看着严嬷嬷黑着脸干脆地答应了一声,连馨宁心中突突直跳,严嬷嬷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荣府里头管教丫头婆子的事情都在她手上,而那些被她“教导”过的丫头,多半不死也会脱层皮。
“求太太开恩,都怪媳妇儿不好,平日里宠坏了这个丫头,纵得她这样没大没小,求太太看在媳妇儿的面上饶过她这回,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她,看她还敢不敢这样放肆。”
“我的儿,这可不怪你,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哪里知道这些刁奴的厉害!今日若母亲不教训教训她煞煞她的锐气,只怕日后她还会顶着你的面子不知道做出点什么没天没日的事情!现在她就敢顶撞主子,明日指不定就能偷鸡摸狗,搞不好最后你的一身清誉都要毁在她的手上!母亲知道你心善,可心善不在这上头,快别这么着,为了一个奴才犯不着,秋容,还不快扶你们奶奶起来。”
荣太太一番话说得八面玲珑冠冕堂皇,连馨宁纵使有八张嘴,也不知还能从哪里辩起。
看着严嬷嬷一脸狞笑地揪起云书的头发就往外头拉,云书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能斗得过她一个身板结实彪悍的妇人,当即被拉得在地上打着趔趄,几乎是躺在地上被拖了出去,小丫头倒也有三分骨气,愣是哼也不哼出一声。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木板子敲打在人身上的声音,隔着布料隔着窗户,重重的,闷闷的。
连馨宁此刻心急如焚一颗心就像被人狠命地绞着,哪里还有什么谋算计较,只得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这次荣太太却如看不见一般不再搭理她,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同惠如说话,嘱咐她要注意静养不要下床乱走之类的话。
外头的杖责声越发密集起来,连馨宁伏在地上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满脑子已然有些发晕,此时忽然有人半扶半拖着将她拉起,低低的耳语传来,奶奶此刻不保重自己,日后你身边的妹妹们只怕更没日子可过了。
当下醍醐灌顶,睁眼一看,确是荣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玉凤。<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