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若我与他将来再有了孩儿,他一觉睡起来不认得这孩儿,旁人定然以为我做出了不甚体面之事。仙家虽不曾有沉塘之说——当然,东海本来就是个大池子,再没有比东海更大的塘了——沉塘之说简直多此一举。但旁人的唾沫却恐要将我淹死。
我深知被指指戳戳的滋味,自然再不愿意自己的孩儿尝到此中苦楚辛酸。更兼着我与他那一顿好打至今也无定论,两人还未撕掳明白,此时便说到以身相许,委实有些早。
我打着哈哈糊弄道:“你我相识也非一日,如果今日能脱困,青鸾定然以身相许!”
他凉凉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表情似极为不信。
我擦着额头小汗与他御敌,自然知道他这般怀疑也有道理。言出必行那是凡界迂腐君子所为,本仙不过是一只飞禽,过去的一万年里说到做不到的境况不止一次,他怀疑那也是事出有因,怨不得旁人。
猰王瞧着我二人这般,恼得更厉害,桀傲一笑:“老夫且留你们小两口诀别片时,也无妨。”张开口,三昧火珠喷出来,绕着结界盘旋不止。
岳珂低声道:“你在此地等我!”身如白练,已是冲出了仙障,手中执着的却是三尺青锋,直取猰王面目。
我瞧着他这般拼命的攻势,取得是鱼死网破的打法,定然是修为不及猰王,这仙障只能保一时,困在此地却也不能脱困,他方有此举。
我心下黯然,也不知是已知自己将命绝于此,还是为了岳珂这一番不值当的行为。他有父有母,兄弟和睦,姊妹相亲,与我不过是相交一场,几千年下来,总还是有一些情谊存在。不过我向来冲动又好惹事,总以为一顿老拳已将那些情谊砸的一丝不剩,再想不到我大难临头之际得他援手,当真令我不明所以却又异常动容。
结界之外风雷大动,猰王与岳珂相斗已不下百余招。女床山中稍有道行的妖精如今已尽皆臣俯于猰王脚下,那些幽灵恶鬼虽不能伤害岳珂分毫,但不知何时,这四周竟然已冒出了一众妖精,以虎妖为首,狼妖豹妖之类皆持戈戒备,总瞧着岳珂不防之际,抽冷子刺他一下。
岳珂本已处于劣势,此刻再被这些小妖使些手段绊手绊脚,更是几次露出败迹,若非他的真身是龙,并不怕猰王的三昧真火,此刻怕早已落败丧命。
我在结界之内试着撞了几次,他的法力比我高出许多,我竟然撞它不开,心中焦急,眼瞧着他身上挂了彩,白衣之上落了血色,引得四周恶鬼冤魂目露贪婪之色,虎妖狼妖更是笑得极是残虐,仿佛他已成了这些妖精的的盘中餐。我心中擂鼓,只觉血管里的血突突往外冒,满打满算活了一万年,统共只撞见了这么一个肯为我两肋穴刀之仙,按着凡间的说法,这便是生死大义,我岂能贪生怕死,苟活于此?
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量,我储了全身法力念了个破字诀,顿时金光四射,那结界在我面前碎成了海中的泡沫,我祭出尾羽之上的那管五彩青翎,将一众冤鬼恶刹吓得退出三里之外,虎妖立时大喊:“仙子这是何苦与猰王作对?在下已向猰王禀明了你我的婚事,到时在下定然风光迎娶仙子,你又何必为了一条龙吃这等苦头?”
我扭头去瞧,岳珂似在分神听这几句话,剑下已带了滞涩之意,不防左臂上又被猰王刺伤,他半垂着左臂回头瞧了我一眼,目中似有惊骇之意。
我穷尽此生之力大吼:“小小虎妖也敢妄攀仙缘,寻死么?”手中五彩青翎化作一把利刃,灌注了我毕生修为向着虎妖刺去,惊霓暗影闪过,狼妖惨呼一声:“大哥……”
却是他在危急关头挡在了虎妖前面。
若非此刻我与这一干妖精为敌,怕是也要感佩一番这狼妖的情义。
虎妖似不能信我居然真下了杀招,呆呆立在狼妖身后,却是豹妖目眦欲裂:“鸾鸟,你竟然杀了我家二哥,我跟你拼了……”
我唤回五彩青翎,念个仙诀将其上血迹抹去,冷冷笑道:“好教女床山一干妖精知道,本仙从小就是打架打大的,拳头自然不肯吃素,今日但凡还有一丝良知,不再追随猰貐的,本仙定然饶了他。若还有死心不改,愿永生永世跟着这只猰貐的,休怪本仙今日大开杀戒,一个不留了!”
恰逢那豹妖铁尾扫来,便如上百斤重的铁棍直击面门,我疾速退开,驱驰五彩青翎迎难而上,灼锦飞彩,刺目非常,直直穿过了豹妖眉心一点,他愤怒的目光滞了一滞,敏捷健壮的身躯缓缓倒了下去,便如之前被我斩杀的狼妖一般,现出了原身,却是一头正值盛年的豹子。
之前涌进来的那群妖里,有一只獾妖已是步步后退,眨眼间消失。也有其余的妖陆续退走,虎妖魁梧的身子竟带了几分颓意:“仙子这是执意不肯放过在下与众家兄弟了?”
我摇摇头,将死去的豹子眉间的五彩青翎召回,鼻端冷哼一声:“虎王又何尝会放过我的朋友?今日既然你我狭路相逢,必然不能善了!”
那头猰王哑声长笑:“小丫头瞧不出来倒有几分本事。只是就算你杀光了满山的妖精,今日也难逃一死!”
我无暇分身后退,只恐虎妖痛失了手下兄弟,临时发难,只背着身子冷冷道:“就算难逃以后,那也是小仙杀了这虎妖之后的事。”
既然再无生机,索性杀他个酣畅淋漓,也不负了我这般打架的好手。
心中微微一黯。
只是,今日却要搭上岳珂这条无辜多事的龙了。
他若脑筋清楚,能记得起过去恩怨,也不知还能不能初衷不改,与我同生共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