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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寸隙(2 / 2)

霎那时,他目中似有水波。眼眶一红,才将这颗果子吞进了口中。我心下一呆,暗叹:这位叔叔对我也好的有些过头了。这般省吃俭用,瞧他这般神色,定然是自己也舍不得吃,不定连这果子啥味道也不知道呢。我请他吃了一颗果子就将他感动成了这般,若将果子全给了他带回家慢慢吃,还不得哭了?

想他这般昂藏大汉,哭起来着实有些不好看,而我又确实舍不得这些异香扑鼻的果子,只得狠狠心,与他有福同享,一个一个,将这些果子解决了个精光。

光阴寸隙,展眼间我与这位英武的叔叔相识又是几百年。有一日夜半起夜,我从殿内摸了出来,星子繁硕,只瞧见姨母匆匆从凤栖宫上空掠过。那时候我已在这位叔叔的教导之下学会了腾云驾雾的本领,心中好奇,遂驾起一朵小小云头,远远尾随着姨母而去。

大约是星月寂寥,山中万物同寝,姨母万料不到身后有人,驾着云朵匆匆上了凤翼崖顶。这山上梧枝浓密,我整日在其中玩耍,遂弃了云朵慢慢往上爬。等我接近了凤翼崖顶,伏在数株梧桐树下偷偷瞧去,只见姨母面色铁青,仗剑而立,剑尖所向者,正是向来疼我的那位叔叔。

我心中顿时漏跳一拍,万料不到他二人这般剑拨弩张,瞧来竟然似大仇家一般。但同时心中又颇有些微微的难过,我总自忖这丹穴山一众人等瞧不见我的可爱之处,好不容易撞进来一位和蔼的叔叔,难得对我青眼有加,正是上天见怜,瞧我孤苦伶仃,才送了这位叔叔到我面前。有时候半夜睡着了都要忍不住笑醒来,简直觉得自己像个怀揣巨大宝藏的富有之人一般。再瞧见丹穴山一众仙童的嘴脸,也无从前那般难过愤怒。

姨母的宝剑比星光更寒,字字冷厉:“我说过了,丹穴山容不得你踏进一步。”

那位叔叔抱臂而立,靠着的正是崖上那棵梧桐,那时候还是棵小树苗,在他健壮身体的压迫之下,那可怜的小树摇来摆去,他却纹丝不动,颇有几分无赖道:“你说了不让我来我就不能来了?”

姨母向来端方,行事做人自有规条,这会却被气得脸色铁青,她也不会骂人,只是剑尖直抖,道:“闻听得阁下族中向来好斗,不如今日你我痛快打一架,将前怨都了解了。”

那位叔叔朝着我的蔽身之处漫不经心瞧了一眼,我几头大跳,以为他发现了我的行踪,遂悄悄往后缩了缩身子,岂料他的目光已向着别处而去,淡淡道:“今日我可不是为了打架而来,我是向你要一个人。”

姨母大怒,喝道:“休想!我是死也不会把她交给你的!”

我甚少瞧见过姨母大怒,此时瞧来,心中叹息:再美的人大怒起来,面目总不觉带了几分狰狞之色。更暗暗告诫自己,本来自己便不美,将来若也如姨母这般大怒,定然丑得厉害。

倒是那位叔叔气定神闲,月下瞧来,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儒雅,我向来在美人窝里打滚,辣手摧花的事情也不记得做下了几宗,便是前山那只知更鸟的一对孪生女儿,嘴巴向来刻薄,也不知被我打了几次,将她们身上橙色羽毛也不知揪了多少下来。若不是羽毛是再生之物,那两位身形娇弱打架骂人皆不输于我的小知更鸟定然要变成两只秃胸鸟。

其实乍一见他,只觉这位叔叔丑得委实不一般,能丑到瞧起来英武非凡,已是非同寻常。后来因着他待我亲切和蔼,久之竟觉得他比丹穴山那个仙侍们又美上几分。今日瞧着他这般气度,只觉姨母一族之长,竟然比之他大有不及,心下也颇有了几分自惭之意。

姨母剑尖舞成了一团光影,不住向他戳刺,身上朱色锦衣溢彩,极为美丽。我心下暗忖,当年外祖母倒是很会起名字,不怪姨母名叫赤焰,原来浑身似火,想来她的真身定然比之丹朱更是美丽出彩。一时里又起了个坏心眼,倒盼着叔叔将姨母打败,她定然能露出真身来,教我瞧上一回。

闻得娘亲比之姨母更要美上几分,便姐妹之间定然有相似之处。在我的遐想之中,娘亲虽不及姨母这般严肃,但能瞧着姨母畅想娘亲,也不啻幸事一桩。

但叔叔今日却有些恼人,只是不肯还手。半日方道:“赤焰,你为何不将我的小公主还给我?”

一刹时我全身如堕冰窖,四肢俱冻得全无知觉。

原来,我亲近了半日的这位叔叔却是丹朱的亲爹!

凤凰山上扳着指头数,数来数去也只丹主一位公主。我这般心心念念觉得亲近之人,不过是姨母的夫君,丹朱表姐的爹爹。

我从前被丹朱嘲笑作野种的时候,心中也极想反驳一句:其实你与我并无什么两样,你也不过没有爹爹。

可是我双亲俱亡,总还是不能挺直了腰杆说话,是以这句话倒从未吐露过。今日想来,幸亏了我往日不曾这般刻薄丹朱,若说了这句话,可不就闹了个大笑话么?

我跌跌撞撞向着山下爬去,心中这样难受,便如自己新近得了一件极为欢喜的物事,正暗自幸福之时,却被告知这是我偷了别人之物,失窃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向来不屑的丹朱。

我高一脚低一脚从凤翼崖顶爬了下去,连腾云驾雾都忘了,一步步摸回凤栖宫,已是后半夜。摸进我的殿中,却瞧见一灯幽暗,姨母黑着脸坐在我床上。我心中自怜自伤,从前喜悦殊觉可笑,是以倒不曾如往日般恭敬,只木着一张脸坐在姨母面前。

今日姨母倒不曾像往日一般严厉,只问我:“这大半夜的你去了哪里?”

我疑心她知道了我跟踪她,往日撒谎耍赖早作得纯熟,这时候顺口道:“我在林中玩得晚了,不察睡了过去,再醒来已到了这时候。姨母宫中事务不忙?怎的还不去歇息?”

她大松了一口气,放心去了。

我扑倒在床上,只觉全身骨架没来由的全散,心如死灰,将种种希望浇灭,不过是个总角小儿,竟盼着一夜白头,长长仙涯尽快过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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