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孔荣在杜公馆吃过午饭才离开的。网 席间小八股党顾嘉堂、苪庆荣等人,还有杜月笙的门生张子廉、沈楚宝等人都过来见面。杜门是讲究辈分的,李孔荣和杜月笙既然以兄弟相称,那杜门下面这些弟子就要称呼他为叔爷,这等于一上午功夫李孔荣便做了青帮老大。李孔荣做不做青帮老大无所谓,可杜系人马感觉自己能和海军扯上关系,一个个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不过杜月笙确实是老了,一大早起床陪客撑到现在,饭后顿生困意,李孔荣见此便道:“上午和笙哥还有各位杜门兄弟相见实在是高兴,可惜在香港时间紧,小弟就先请告辞了。”
一大帮人围坐在杜月笙和李孔荣周边,听闻他要走谁也不再说话。杜月笙哈欠连连,他闻言忍住困意道:“汉盛就不能在这里小住几天?”
“怕是小住不了。”李孔荣笑着摇头,“按计划在香港是不好露行踪的,只是一直想来拜访,露行踪也要来,现在得偿所望就应该走了。再说海军初建事情很不少,纽约那边根本走不开,可我想还是亲自送汪先生一程为好,所以就丢下美国的事情回来了。这事情已经办完,是该早点回去了,不然海军那些要埋怨了。”
李孔荣脸带笑意,可听他说‘亲自送汪先生一程’,如此的斯文平淡,在座诸位顿觉冷若冰窟。谁能想到彬彬有礼斯斯文文的一个人一个命令就让几百个人葬身鱼腹呢。
“好,好。”杜月笙点头,他起身道:“那我就送汉盛到码头。”
“到码头就不必了。”李孔荣也在一片椅子挪动声中起身,他道:“外面人多眼杂,笙哥出去送客肯定全港轰动,要送就送我到门口吧。”
“好。”杜月笙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有些不舍而已——李孔荣此来真不是找他帮忙的,言辞中又关切异常,甚至还说让海军飞机可以为自己保驾护航。热忱见真情,他拉住李孔荣的手道:“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这个当然。”李孔荣连连点头,“最少以后海军收复上海的时候,是一定要请笙哥还有在座诸位兄弟帮忙的,不然市面上的事情兄弟我可处理不了。”
“好。好。兄弟就是豪气。”虽然有得天下的担忧,可说到收复上海,杜月笙倦意消散的无影无踪,在座的杜门中人更是拍手称快,他们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叔爷是真好汉、真英雄!”他们情不自禁的赞道。
“不对,不对。兄弟我不过是英雄好汉的代表罢了。”李孔荣连忙推迟,“就像笙哥是江湖草莽英雄的总龙头一样。只不过大家都误解了江湖人物,以为里头尽是流氓小瘪三。要我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宁愿相信一个满嘴‘册那’的青帮兄弟,也不愿相信一个开口闭口三民主义的党国要员。我希望杨先生能把这几年因抗日而牺牲的兄弟都一一记录下来,给他们立传,扬颂他们的仗义和无畏,还兄弟们一个清白和公道。
这件事情真的很要紧。金山卫大捷的时候谁都夸海军打得好,可没有笙哥组织的别动队屏蔽消息,日本人不可能上当;还有忠义救,以后只怕会被人说成是鱼肉百姓的恶霸甚至是汉奸,谁又知道日寇对他们恨之入骨,谁又知道他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
我暂时不知道忠救军内部的情况,要是有可能,海军是乐意与他们合作的。他们要是愿意,有那样的条件,也可以和海军一起打到日本去,到东京去喝花酒调戏日本女人。这都是有可能的事情。不过以后几年国内的局势会越来越坏,请各位兄弟多多保重,我们是要在上海重聚喝酒的。”
“叔爷也多保重。”一番话说的大家眼泪都要落下来。李孔荣对大家拱手,诸人也对李孔荣拱手。杜月笙拉着他出大门,姚玉兰则回送了一份礼服给徐佩佩。直到汽车走远看不见,杜月笙才转身回到公馆。
午后的冬阳晒得人异常舒服,微醺间,因为忠义救结局心绪有些激动的李孔荣不自觉哼起一粤语歌:‘遥远的东方,辽阔的边疆,还有远古的破墙;前世的沧桑,后世的风光,万里千山牢牢接壤。围着老去的国度,围着事实的真相,围着浩瀚的岁月,围着与理想。迷信的村庄,神秘的中央,还有昨天的战场……’
“长官,”李孔荣倾情怀旧,看到前方警察示意停车的黄子坚不得不叫醒他。
“李,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军情六局香港站负责人查尔斯·德雷奇上车后紧握着李孔荣的手,可李孔荣没理他。‘……皇帝的新衣,热血的婴枪,谁却甘心流连塞上。围着老去的国度,围着事实的真相,围着浩瀚的岁月,围着与理想……’
“这是……”德雷奇知道李孔荣对上海之事心生不满,他不得不舔着脸问前座的黄子坚。
“长官应该是在写新的歌曲。”黄子坚听不懂粤语,却觉得曲调沧桑动听,而海军内部都知道司令官正是那位李念佩,徐小姐唱的歌都是他写的。
“哦。”德雷奇闻言不得不耸肩,他此来是向李孔荣道歉的,不过这只是军情六局的道歉,不代表上海工部局更不代表政府。
九龙码头下车、摆渡之后就是香港,李孔荣不再哼唱,他才道:“sir,我对您在上海的遭遇表示深切的歉意。孟菲斯爵士让我……”
“还是以长城为界的好。”德雷奇正在致歉,李孔荣却答非所问。
“什么?sir。”德雷奇不明所以,李孔荣说的是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