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的交通和通信都很落后,用开玩笑的话来说,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但大公主的消息依然很灵通且细致,连何月娥晚上投宿在什么地方,吃了什么饭,那管事和长随干了什么,都事无巨细的全都报了回来。</p>
看来她还真是认真打算是要祭祖的,起码就现在传回的消息来看,没有什么别的打算。虽然说是老家,可是何家也就几房远亲散居着,何家的老房子早就让大火烧成了一片白地,当年何月娥和黄氏在火灾后一直赁房居住,现在回去之后,也没有什么现成地方住。不过好在虽然地方小,却有好几家寺院庙宇,那里都是长年有客院客房招待香客的,可以说是服务周到卫生便捷,一套的服务,不但能住,吃饭、洗衣、打扫这些活计全有人干,何月娥她们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庵堂包了个小院儿住下——这倒挺好,住宿解决了,要办法事也不用另跑别家,很是方便。</p>
一切都很正常,太正常了。</p>
正常得让人觉得不正常。</p>
“看这架式,说不定她这个年赶不回来,要在庙里过了。”</p>
确实,年是越来越近了。</p>
年年到,年年过。可是潮生今年的心情不同。</p>
这是她最后一次在家里过年了。</p>
准备年夜饭的时候潮生很是伤感,险些来了一出“泪滴入盘盏,问客盐不盐”的苦情戏了。可惜这感伤的气氛只持续到了何云起和阿罗上桌的时候,两头饿狼这两天东奔西跑也不知道干什么,不上饭桌还真逮不着他们。</p>
潮生拿着筷子还没回过神儿来,菜都已经被卷下去一大半儿了。</p>
潮生很是怀疑,他们到底嚼没嚼?不会直接往喉咙里一填,跟填鸭子一样就填完了吧?</p>
小姑娘的感伤,就象美丽的肥皂泡泡,“啵”一声就在这风卷残云的吃相面前破灭了。</p>
踏踏实实过日子吧,没事儿瞎感伤什么呢?瞧,再感伤一会儿,连菜汤都没了。</p>
“这个肉不错……”何云起头都没抬。</p>
“不错不错……”阿罗连声附和。</p>
潮生的手艺当然不错,连大公主也下厨做了一道蒸菜。不过对这两位而言,别的都不重要,只要满满的端上两大盘肉来,他们一样捧场。</p>
吃完了饭,几个人坐在一起守岁。虽然人不多,可是有虎哥一个在,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关都关不住。阿罗在那儿逗虎哥,又是“汪汪”又是“喵喵”的,虎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得可入神了。不过看懂没看懂……嗯,那是另一回事了。</p>
“妹妹,咱们里屋坐会儿,他们在哪儿,哪儿就吵吵的不得清静。”</p>
潮生跟大公主进了里屋。</p>
大公主把伺候的人打发出去,自己动手把装了各式点心的攒盒捧过来,潮生倒上两杯茶,两人舒舒服服靠在那儿说闲话。潮生把蜜饯撕成细细的一条一条的,一点点儿送进嘴里。</p>
大公主正给潮生普及常识——潮生的婆家,就是大公主的娘家,要说熟悉,只怕没人比她更熟悉了。不过大公主毕竟远离京城十几年,许多事情,她反而不如潮生知道的清楚。潮生呢,知道的事情大多只是底层的,片面的,不象大公主剖析的那么深入浅出,纹理分明。</p>
“父皇当初兄弟也不少,不过到现在,我只剩一位王叔,远远的住在吴州府,他这人非常老实,重要的是,他母亲也只是宫人出身,不要说有什么外家势力——根本一个亲戚都找不出来。”</p>
所以这才是他保住一条小命,得以安享余生的原因吗?</p>
“父皇当初在兄弟里既不占长,也不占嫡。至于才干,我那些叔伯们也都不缺。这种时候,父皇之所以最后能夺得大位,无非是靠了两点,一是他做事做人最合皇祖父的心意,二是靠外家实力拼杀。太后当时不过一嫔妃,娘家也没有多少可以扶持的人。后来父皇就迎娶了我的母后,蔡氏一家世代将门,从开国时的大将军蔡贺,一直到我的大舅舅蔡惜山,无不一是名将之才。”</p>
潮生点了下头。</p>
这些事情,以前不会有这样详细而直白的向她分说。</p>
可是以后她当了皇家的媳妇儿,这些是常识,必须得知道。</p>
“我那些叔父伯父也不是软柿子,各展所长,父皇最后得了那个位置,可是初登大宝,那把椅子也坐不稳当。我舅舅更是如此,皇祖父弥留之际,已经到了图穷匕现的关头了,我舅舅在乱中被刺了一刀,刀上有毒。父皇登基第二天,舅舅就撒手人寰了。”大公主十分平静地说:“母后听说舅舅的死讯,当时就吐了血,她的病根从那时就埋下了。”</p>
潮生静静的听着。</p>
大公主不需要她安慰。</p>
她足够坚毅。</p>
“太后对母后并不好,你也知道,婆媳天生是对头。母亲出身太好,太后却出身卑贱,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所以父皇登了基,太后不必再顾忌,立刻就做主,安排了许多美貌又年轻的妃嫔,又时常说身上不舒坦,让母后侍疾……女人要折磨女人,那手段数不胜数。”</p>
是的,尤其是婆婆要折腾儿媳,天经地义。</p>
若是蔡国舅没死,那事情肯定是另一种局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