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又紧了，说不定会下雪。潮生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戴起了风帽，差不多只露出一双眼来。</p>
玉鸣宫中一片凄凉，北风呜呜的灌进院子，把几片凋零的黄叶吹得到处乱飘，透出一股丧乱落魄的意味来。宫人和宦官们都迎出来，在阶前跪成两列——总共也没几个人，身子在大风里被吹得瑟瑟发抖。</p>
潮生看了一眼，越过他们进了屋子。</p>
屋里一股呛人的药气，宫人打起帘子，潮生能看到内室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因为这人实在太瘦的缘故，被子下面很平坦，看着几乎象是一床被子平铺在那里，而下面什么也没有一样。</p>
太医低声禀报了陈妃的病况——陈妃长年生着病，似乎从她那一年小产过之后，她就没有彻底康健过。</p>
太医没想到皇后会亲自前来，自然是知无不言。都不用隐晦暗示了，直接的就说明白了，陈妃只怕熬不过今晚。</p>
潮生点了下头，迈步走进内室。</p>
屋里的一切都显得十分陈旧，外面天色阴沉，屋里头更加昏暗。</p>
宫人在陈妃耳边轻声唤了两声：“太妃，太妃，皇后娘娘来了。”</p>
明明现在的气氛如此悲凉沉郁，可潮生听着宫人喊太妃，第一时间想到了……太妃糖！</p>
咳，想当年那是她的最爱啊，一下午自己就干掉了一整盒，满桌的糖纸狼藉，充分的展现了她的战斗力。</p>
陈妃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呼噜呼噜的响，象是一口漏气的老风箱的动静。她眼睛睁开了一条线，宫人忙扶她坐起身来，替她拍背，陈妃呛出一口痰来，这才呼吸畅通了。</p>
她茫然的坐在那里，目光没有焦距。</p>
宫人替她向潮生解释：“太妃的眼睛……从先帝驾崩那时，就不大看得见了。”</p>
潮生点了下头，陈妃靠在那里，看着的确是只剩下一口气了。</p>
潮生还能想得起在烟霞宫的时候，陈妃生得秀美白皙，身段窈窕。夏天天气炎热时，她常穿着一件绡纱的衣裳，带子系得松。那衣裳在阳光下，看起来就象是半透明的一样。</p>
“烦劳皇后娘娘了。”</p>
“太妃放宽心，好生养病。若是缺什么药材，打发人去椒房殿说一声。这迁宫的事情，等身子养好了慢慢再说不迟，什么都没有身子要紧。”</p>
陈妃努力的想睁开眼，把面前的人看清楚。可是就算屋里点上灯来，她的眼睛也早已经不好使了，眼前一团模糊的光影，红的，黄的，黑的，影影绰绰的一片片交错着，她只能凭着声音来判断潮生的方向。</p>
陈妃说几个字，就要喘半天，声音沙哑低沉，潮生听不太清楚。</p>
陈妃吩咐身旁的宫人：“帮我梳一下头。”</p>
那宫人回头看了潮生一眼，见潮生没有不悦，便去将妆盒捧了过来，先替陈妃将头发梳顺，挽了个发髻。</p>
陈妃的精神看着比刚才好了许多，不咳嗽了，也坐直了，只是喘气的声音还是呼哧呼哧的，又重又急。</p>
梳起了头发，陈妃又示意宫女替她上了些脂粉。枯瘦的脸上多添了几分血色，在烛光下倒遮掩去了七八分病容。</p>
屋里的人一时间都想到了回光返照这回事。</p>
“娘娘是个念旧的人，到了这地步，还能来看我一眼，我也知足了。当年的事情，我一直惦记着……”</p>
当年的事情——潮生也时常会想起来。陈妃小产的那一晚，被关起来，茫然而恐惧的时候，挨宫杖的时候……不是刻意记得，只是忘不掉。</p>
“我总是梦见岁暮，她是冤枉的，药不是她下的，可是我保不住她的命，连她葬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我……知道我该死了，我想求娘娘件事，若是能找到岁暮葬在那儿，请娘娘费心，让人给她立个碑，修一修坟……恳请娘娘答应。”</p>
潮生点了下头，然后才想起陈妃看不清楚。</p>
“好，我答应你。”</p>
只是，潮生想，这该上哪里去寻呢？ 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谁知道当年岁暮被扔到了哪儿？</p>
陈妃终于松了口气，连坐的力气都没有，头软软的朝一边垂，宫人扶着她躺下来。</p>
潮生轻声问：“当年，那药到底是谁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