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已经正式传了消息来，日子定在初九，是个好日子。两所王府的世子晋封，还有侧妃的封诰，一并进行。恪王府十分欢喜。摆一场酒，办两桩喜事，固然值欢喜。但是更欢喜的是，皇帝既然允了恪王的儿子晋封世子，也就是说对恪王并没有什么猜忌冷落，恪王一直为自己的待遇问题忧心，生怕这位一向不对脾气的四哥给自己穿小鞋。</p>
现在可以长长的松一口气，然后谢恩，再尽情的热闹一场了。以后终于能睡个踏实觉，再不用夜半惊醒了。自从诚王登基以来，老五一直惶惶不安，脸上装得若无其事，还总发些怀才不遇的牢骚。可是心底的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夜一夜的做梦，虽然内容不同，可主题都差不离——全是自己倒了霉被整治。一时梦见到处血淋淋的，他仓惶奔逃。一时又梦见居然把父皇暴死的根由扣到了他头上，要他认罪……</p>
提心吊胆整一年，终于松懈下来，恪王长长吐出一口气瘫在椅子里，人都虚脱了，要不是还有最后半分自制，险些就尿在了裆里。</p>
皇帝，皇权……没有谁能不低头。</p>
同样是得了好消息，寿王的气氛就有些怪了。府里人先是集体恭喜王爷王妃，恭喜他们家那个没长牙的宝贝少爷要晋封世子了。然后就有些犯难了。刘姨娘——啊，现在可以改称刘侧妃了，她那里当然也要恭贺的。但如何恭贺，分寸怎么掌握，送什么礼，选在什么时机送……这实在有些太为难了。</p>
太热情了，怕扎了王妃的眼。不热情吧，又恐怕侧妃心里不舒担，在王爷那儿吹枕边风。</p>
一众人琢磨半天，纷纷把目光投向总管。</p>
这位爷甚强！就没见他干过王爷不满意的事儿。且看他怎么行事。要是他先去恭贺刘侧妃了，那没得说，总管都领头儿了，大家伙儿也尽可以过去献个殷勤讨个好，反正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王妃要怪也得先怪总管嘛。要是总管不去，大家就都收敛着些吧，别回来好儿没讨好，马屁拍在马腿上。</p>
一时间总管大人倍感压力啊……这半天功夫，只怕他打了几个呵欠放了几个屁都有人替他记着数呢。</p>
天气半晴不阴的，十分闷热。过了午，倒是起了凉风，吹得树梢叶子摇晃不定，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p>
寿王终于登了西院的门。</p>
含薰一样在门前迎接，与往日并无不同。</p>
寿王看着她的笑容，有些恍惚，顺口说：“说了多少回了，不用到门外迎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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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薰也一如往常的说：“我想早点儿见着王爷。”</p>
只是说完了这话，两人都沉默了。</p>
寿王进了屋，挪到椅子上坐下，含薰吩咐明芝上茶。</p>
这屋子里就是显得比别处清幽安静，陈设也简单。含薰一身雪青色的衣裳，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美人髻，发间簪着一支玉兰花簪。这簪子还是早年他送给含薰的，因为暗合她的名字。</p>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p>
这簪子并不多么贵重，起码与后来寿王给予她的种种馈赠相比，它很不起眼，但是含薰十分珍爱，轻易不肯离身。</p>
“前头的消息，你也听见了吧？”</p>
含薰点了点头。那么大的动静，怎么会听不到？</p>
“初九那天正式宣旨晋封。”寿王看着含薰。这么些年来，她的容貌没有多大改变。若有，那也是更加秀美端丽了。眉眼含情，嘴角带笑，一眼望去，就觉得是个十分安静温柔的性子——与梁氏正好相反。</p>
也许这是她一贯的禀性，也许正是为了与梁氏相反……她向来很会揣摩他的心意，说话行事都让他觉得舒服。他不喜欢梁氏什么，她身上就绝对没有那种特质，连屋子里的摆设都是截然相反的。</p>
他不喜欢梁氏，原因十分复杂，有历史因素，也有梁氏自身的因素。他喜欢含薰，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的，不然在宫里时就喜欢上了。那时候只是觉得这个丫鬟不错，很贴心，真好起来，也是梁氏进门之后的事。</p>
“对了，怎么你哥嫂他们突然走了？”</p>
含薰很自然地说：“老家有人捎信来，说上个月下雨，老屋塌了半边。老家我们也没什么亲戚了，哥哥回去安置一下，也顺便扫一扫父母的坟。”</p>
寿王点了下头，眼望着门外。雨丝绵密不绝，院子里的花树都在雨里静默着。沾了水的花变得沉重起来，压得花枝沉沉的低垂着，都快低到地上了。</p>
“你也坐吧。”</p>
含薰应了一声，在一旁的椅上坐下来。</p>
寿王本来有许多的话想问她，想责问她，想听她亲口承认她做过的那些事情……</p>
可是现在，他坐在这儿，闻着屋里淡淡的馨香，听着外面的雨声，却想起了他送那根簪子给含薰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p>
象是惊喜，又象是惊惶，嘴唇微微张着，目光迷离。</p>
她慢慢的伸过手把簪子接过去，寿王记得那时他说，戴上看看。</p>
含薰嗯了一声，摸索着把簪子插在发间，然后小声问他好看不好看。</p>
寿王说，好看。</p>
含薰有些不安的样子，又摸了一下鬓发：“是簪子衬的吧？我这衣裳……太不搭了……”</p>
那时的情形突然这样清晰的浮现在眼前，鲜明的就象昨天刚发生的事。</p>
白玉的簪子在乌黑的发间，显得那么脆弱精致。</p>
过往与现实，似乎在这个刹那间重叠了起来。</p>
寿王轻轻抬起手，含薰的就在面前，挨得这样近，触手可及。</p>
但是一瞬间，他回过神来。</p>
他的手收了回去。</p>
那小小的一朵在黑发间绽放的白玉兰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一朵了。</p>
“初九……我让人送你去方山。”</p>
含薰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对寿王说的话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p>
寿王看看四周：“这屋里的东西，你喜欢的都可以带走。你哥嫂那里，我也不会找他们麻烦。”</p>
含薰点了一下头，似乎听懂了，但是却没有明白过来一样。寿王看着她的眼圈慢慢眨红，雾气弥漫在她眼底。</p>
“王爷……”含薰轻轻眨了一下眼，一滴泪落下来：“你不要我了？”</p>
“你也早料到了吧？连你哥嫂都已经送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