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恰克莫大萨满听了陈旭日的话,没有立刻表示意见。
她低头沉吟了好一会儿,似在思量这少年一番话的可信度。半晌后抬头问:“你梦里的那位老人家只跟你说了这些?他有没有再说些别的?”
陈旭日左右权衡片刻,谨慎道:“倒没再说些别的。我、小子见识浅薄,也没寻思要问这些。那时候、嗯,看老人家一把白胡子,想是经历了许多岁月,就跟他请教了一些从前看书时书本上弄不懂的问题。”
他一脸惊诧又佩服的表情道:“那位老人家真真不得了,竟无所不知,不管小子问什么都能马上告诉我答案。而且、而且他还教了我许多别的学问……”
恰克莫大萨满闻言,身子略向前倾,颇感兴趣的重复:“别的学问?”
陈旭日脑子转的飞快,一边道:“嗯,教了我很多,包罗万象……”天文、地理、数学、历法,他一时间想不出该透露哪个以做旁证,于是含糊其词道:“就因为太多了,都在脑子里挤成一团,突然间要我说,小子还真是说不上来……萨满大人,小子以为,这以后若是遇到能用上的时候,指不定就能想起来了,好比这次关于四阿哥的事。”
恰克莫大萨满面上掠过一抹失望之色,不死心的追问:“孩子,你再仔细想想……你这番罕见造化,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说不定其中另有很重要的讯息。”
陈旭日装作认真回忆的样子,苦恼半天,方恭敬回道:“好像还有些地理、算数的学问……对了,那位老人家说他新交了一位方外之友,跟友人学了些拗口的新语言,小子一时好奇,也跟着学了一点。”
他随口用英语说了几句话。
恰克莫大萨满只听的一头雾水。
这孩子口中的话她第一次听说,倒真像他说的,非常之拗口,她竟重复不上来。
她一生在关外生活,除了能流利用满语、蒙语和汉语说话,其余包括藏语、维吾尔族语等诸多少数民族的语言便是不能说,大概也听过一些。无论哪一种,却绝对不同于现下听到的这种发音。
恰克莫大萨满仔细端详这位自报家门的小少年。
说是少年,在她看来,也就七八岁至多不超过八岁的样子。关外生活的孩子,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饭量大运动量也大,发育早,个子抽的快,许多七八岁的孩子,身量都超过这个称自己十岁的小少年。
可是,他们与眼前这个孩子不一样,很不一样。
这种不同,不是说身高胖瘦的差异,主要是给人的感觉。
聪明的孩子她见过,早熟的孩子见过,便是族里赢得“少年巴图鲁”称号、小小年纪崭露头角表现出不凡神采的少年,也不像这位小少年。
这孩子眼神清澈,明明只是一个太医的孩子,家境普通,突然间来到亲王府,所见所闻与他习惯的生活迥然不同,却绝无一丝忐忑表现,态度不亢不卑,口齿清楚伶俐……
他说梦里的老人家教给他许多学问——或者真有其事,这孩子笑容清爽,眉目间偶尔会给人一种“睿智”的观感。
她这边兀自寻思,陈旭日已经再次开口道:“大人,您是大萨满,诸神在人间的使者,是神的代言人,您是最不该怀疑神迹的人。”
事到如今,怕也无用,陈旭日抛开了紧张的情绪,心里反而坦然许多。
此次面见这位大萨满是一次冒险,倘若事成,得以进宫为顺治和董鄂妃的儿子治病,将是更大的一次冒险。
左右这条命也是意外拣来的,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三个半月。与其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做人做事,倒不如豁开来,做些从前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
一场大梦,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陈旭日偶尔会有这种怀疑:或者此刻种种,不过是一场几以乱真的漫漫长梦?
倘若是真,前面二十多年,他规规矩矩活着,从不做一点出格事,这次新得来的人生,也无须重复前面的老路。
倘若是假的,只是一场虚幻,那他又何必怕?倒不如趁机去皇宫走上一遭,看看所谓的皇家气派,看看史上知名的顺治帝董鄂妃孝庄皇太后,还有那位被后人称做千古一帝的少年康熙……
一时间,这一老一少同时陷入沉思,屋子静了下来。
屋外边,安亲王岳乐和福晋已经等待好一会儿了。
岳乐是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子,排行第四。
他还是一个孩子时,就不只一次见过恰克莫大萨满,那时候大萨满是一个年轻姑娘,同阿巴泰交好。
岳乐偶尔怀疑,父亲大人与这位大萨满,也许不仅仅是熟人关系,儿时偶尔一次听人背地里说话,那意思两人之间似乎有一些更隐密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