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乌泱泱的一片连绵人群,举着点燃的火把,从四面八方冲进了新安江河滩里。
这些田地里的庄稼汉子,别的没有,便是唯有那一身使不完的气力。
河滩上惨叫连天,惊得天边那一轮明月,也心惊胆战的扯过来连片的乌云,将自己给遮挡住了大半个脸。
歙县百姓在节节败退,不断的有人重重的砸倒在冰凉的河水之中,流出一大片的血水。
“休宁的乡亲们,我们黟县来帮你们了!”
“歙县贼子等着,我祁门、婺源、绩溪乡亲,正在赶来的路上!”
“尔等休走!”
有黟县援军加入的休宁人,气势越发高昂。
当第一个休宁人踏上歙县土地后,越来越多的休宁人、黟县人从破开的口子冲了上来。
士气如山崩地裂,歙县百姓再也无力抵御。
他们已经拼搏了一整日,如今已然后继无力。
对面两县百姓,便如同夏日里淤积在深山上游的洪水,一泄而出,几乎是要将下游的一切给冲撞开来。
一道长长的火龙,如同深渊岩浆一般,在黑夜里撕开了歙县的大地。目标明确,直指歙县县城。
治下百姓械斗的消息,终于是一级一级传到了各方的官府里头。
正在县衙后院,亭台楼阁里的汪弘业,几乎是吓的可以和三保太监换个职位了。
两眼深陷,额头发青,眼圈黑黝黝的汪弘业,几乎是咆哮着冲出了后院,他身上只披着一件粉红薄纱。
待他冲到前衙正堂,一股月夜凉风吹过,直刺汪弘业体内,令他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两股战战。
徽州府不论季节,昼夜温差都特别的大。
而尤其是在这盛夏之时,昼夜间的温差便更大。白日里恨不得连身上的半袖褂都给脱掉,晚上却不得不裹着棉被方才敢入眠。
值夜的差役,赶忙抱过来一床发黄且臭烘烘的棉被,走到县尊老爷面前,却又担心县尊老爷嫌弃。
汪弘业此时方才冷静了一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统,赶忙抢过差役手上臭不可闻的棉被,一下子就将自己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还不快去后院,给本官的官服取过来!”
汪弘业满肚子火气的吼了一嗓子,吓得差役赶忙撒开了腿的往后院跑。
不多时,就听见一道女人尖锐的叫声传来。
也不知道那差役到底是干什么了,汪弘业没有等到自己的官服,却是等来了隔壁一墙之隔的府衙同僚们。
徽州府知府杨安平,满脸怒火的带着一般府衙官吏,横冲直撞的进到歙县县衙里。
有府衙的官吏正要叫人,却是见着歙县县令王弘业,竟然是已经站在了正堂上。
只不过,让他们未曾想到的是,这位县令大人,竟然是裹着张布满不可名状硬块的恶臭棉被,棉被下面还时不时的露出一抹粉红的薄纱。
杨安平同样看到了汪弘业此时的模样,这些日子淤积的怒火,终于是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出来。
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道怒吼,双眼血红的冲着汪弘业咆哮着。
“汪弘业!你这混账玩意,到底是在做什么!”
“如今你歙县治下百姓,已经和休宁、黟县百姓打杀起来了!数十人惨死新安江上,你这个歙县县尊在做什么!”
杨安平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贪图这么个知府的位子,若是知道现在会有这等局面,他当初就该老老实实的留在翰林院里,当个无所事事的闲散官员。
怒火中烧,让杨安平这位儒家先生终于是忍耐不住,他快步上前,提起脚便是对着还在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汪弘业,重重的揣上一脚。
这一脚积攒了杨安平这位徽州府知府大人数十日的怨念,一脚正中汪弘业满是油脂的肚子。
巨大的力量,让汪弘业整个人几乎是倒飞出去,重重的砸在一旁的椅凳前,砸倒一片。
一股浑浊的熔融状物体,从汪弘业的嗓子眼里喷涌而出,顷刻间布满眼前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