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汪弘业的暴毙,朝廷也一直没有重新任命调派新任知县。
让县衙,彻底成为了朱瞻基的驻邸。
正堂上,朱瞻基高坐其上。
徽州知府杨安平居于右上。
其下,是三位徽州知县。
至于另外两人。
已经被就地免职,等待朝廷下发,让他们去琼州过上吃海鲜的好日子。
现在,除了杨安平和三位知县,便是于谦和几名日月堂少年。
众人寂静,目光有些紧张到看着上方的太孙。
昨夜,下面刚刚又新查出来,从洪武年至今,本该是徽州地方氏族应缴的赋税,也不知为何,竟然强加在了徽州百姓头上。
而这些地方氏族,更是通过拉来外地粮商、丝商等,统一压低价格,将徽州百姓手中的存留,统统吃干抹净。
而这些地方氏族,却能够从那些商贾的手中,另外得到一批好处。
所有人,包括杨安平这位徽州府知府在内,都想不到,下面那些人竟然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朱瞻基的眉头紧皱,手中的朝廷新发的邸报,已经被握成一团废纸。
在邸报上,刊登着福建一县,今年新迎丰收的消息。
然而,如今配合上徽州府的真实情况,却是显得格外的刺眼。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太孙发怒。
等待着盛怒之下的太孙,再次在徽州府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如今徽州八姓,几乎已经是被抓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又该是谁要倒霉?
朱瞻基长出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强压下去,他抬头看向面前的众人。
“在座的,都是朝廷忠良之臣!”
竟然没有发怒?
众人心中却是一凝,默默的挺直腰板。
“你们说说,为何这些人总是要逼着百姓,脸活口的机会都没有?”
没人敢开口说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原因。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便是圣人,也需要衣食住行是不是?
谁都想将自家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这样自然是要剥夺另一部分人应有的利益。
生产资料的缺乏,在根本上就决定了一大部分人,是永远处于被剥削的地位。
只为了,能让那些表面道貌岸然的人家,能够站着活的风风光光的!
朱瞻基又是长叹一声,显得有些疲惫,他摆摆手:“通知新安卫指挥使,如今停滞在徽州各处边界的行商,都给放进来吧!”
这是要弄那些商贾了!
杨安平最先嗅到了一抹别样的味道。
他立即起身抱拳:“下官领命,是否需要再通知下去,做好准备。”
他如今已经是彻底上了朱瞻基这架马车,已然下不去了。
那么,便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杀商人?
无非是徽州府的刽子手辛苦一点而已!
朱瞻基看向杨安平,淡淡一笑:“告诉他们,小心做事!从今年起,凡徽州府百姓所产,一应价格,皆有徽州府定夺!”
百姓产出,官府定价。
他从一开始,就大定了主意,要通过政治力量,给天下百姓一个最基本的维护!
早在一十四年前!
杨安平稍作迟疑:“此举……恐惹来非议……若是他们……”
朱瞻基目光一凝:“若是他们敢非议,敢犯上作乱,妄议朝廷、妄议徽州官府,就让他们去九边砍了几颗北元余孽的脑袋,再回来!”
不听话就充军!
所以……
商人要听话!
有了底线,杨安平微微点头明白,他本就是科举出身,向来鄙夷商贾,对惩处敢于作乱的商贾,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叮嘱完杨安平,朱瞻基看向另一边的于谦。
“徽州府田亩、山岭数据可曾整理完毕?”
于谦当即起身:“现已全数整理清楚,目前正在重新划分厘定所有权。只是……原徽州八姓,地方氏族抄没的田产,如今不知该如何分配。”
朱瞻基沉吟片刻,再次开口:“按照最开始的计划,按徽州府百姓总数均摊,凡低于均数者,可从抄没田产之中补齐。
按如今徽州田价入账,命百姓分期偿还田价,其后田产便归他们所有。”
他这是在徽州府上演了一场打土豪,分田地的手段。
且并没有无私的赠送给徽州百姓。
而是公平的按照徽州如今的田价,卖给百姓,让他们分期偿还买田的钱。
没有让百姓养出天下掉馅饼的好处,也没有破坏徽州官府的财政收入。
杨安平在一旁默默点头,对太孙的手段不由多了几分新的认识。
于谦点点头,心中几下,只待稍后,在于调派到他身边办差的日月堂少年们,重新整理出条陈来。
而朱瞻基沉吟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除此之外,亦要准备好,来年徽州府收税之事。
届时,徽州全境,必须按照百姓所登记田亩,结合当年平均亩产收成,一次收取赋税。或足数实物,或等价银钱,百姓自有选择。
不过这些,都要我们等到朝廷的明发旨意才是……”
均平!
朱瞻基毫无心理障碍的,就将某人的手段给拿来用了。
只不过,他给了百姓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无论实物,还是银钱,都可一次缴纳赋税。
无需担心,会有奸商在期间赚取巨额利益。
这是杨安平等人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听到太孙事关革新的内容。
他们到此时,方才醒悟,为何从一开始,太孙就那般强硬的镇压徽州地方力量。
所谓的,就是如今能够畅通无阻的,将所有的革新政策实施下去。
如今的徽州府官场、地方,哪里还有力量,能够对抗太孙的革新?
就凭已经弃暗投明的杨安平?
还是说,硕果仅存的三位知县?
如今,就连徽州一府六县衙门里的小吏,都已几乎是被太孙教出来的少年们占据的满满的。
如今的徽州府,只存在一个声音。
大明皇太孙朱瞻基的声音!
这个声音再次开口:“徽州官府要做好准备,提前知会境内坐商及从事生产者,待朝廷旨意一到,徽州府将会重新厘定他们的赋税。再怎么说,也要让他们提前知晓才是,免得届时再惹出什么轮子。”
杨安平从善如流,他回想着从于谦身边那个少年手上抢来的一本作者为太孙的书籍。
在上面,描绘的一个话本世界,如今已经让他越发向往。
说完话的朱瞻基,看了一眼最近持续疲惫的于谦。
两人无声作笑。
如今在徽州府的种种革新,都是试探和实验。
均平徽州田产,只不过是针对徽州一地。
而按亩按产征收百姓赋税,是唯二重要的事情。
另外一项,便是这刚刚提及的,重新厘定坐商生产的赋税。
如今记忆越发模糊的朱瞻基,却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年收数千万两的大明,整个天下的商税,却不足一成。
这是不合理的!
就算是曾经,朱瞻基对那些商贾的优待,亦是愤怒不已。
按着他激进的想法,对这些商贾,该是征收七八成的纯利才是!
帝国为尔等提供便利。
尔等何敢忘囯!
于谦看着太孙的眼神,稍作整理,面对杨安平开口道:“杨知府,重新厘定坐商生产的赋税,是应有之意。然,朝廷和官府,也该对他们提供便利才是。”
杨安平不敢小觑于谦的官职,连忙抬抬手:“于经历有何看法?”
什么于经历的看法。
只不过是太孙的想法,要通过于谦的嘴说出来而已。
在座之人心知肚明,静待说出。
于谦便开口:“我等年轻人的想法,是觉着,官府该是多多支持那些从事深加工生产的百姓和商人。或为其提供官府支持,或适时从旁帮助,让他们能够将事情做得更大一些。”
还未等杨安平等人开口,上方的朱瞻基便拍着桌子开口。
“锦鲤说的不错!徽州府该是主动些,去鼓励百姓多多生产。亦要主动去探查,徽州府应当从事哪些事项。
诸如这徽州茶叶、木雕之物,皆可推广出去,远销大明一十三省!
另有这徽州工匠,我常听闻徽州这青砖绿瓦,皆出自他们之手。
我们是不是可以,召集这些人,让他们在徽州、在应天府、乃至于整个江南,出去为那些富户建造宅院。
我不可能常在徽州,而徽州府要真正的兴旺起来,你们想踏踏实实的做官,想要有朝一日,我等能在那午门边上一聚,还是要看你们怎么去做。”
杨安平等人目露深思,沉吟良久。
他们都是成年人。
他们能听得出,太孙此言,并非是为了在朝廷赚取政绩,而是实实在在的,想要徽州百姓过上好日子。
朱瞻基眼看话已说到,便站起身:“都去忙吧。
秋收虽然已经结束,但正是清理沟渠,铺设官道的好时候。
百姓可以闲下来,你们不能闲下来。”
杨安平闻言,领着硕果仅存的三名知县,再次站起身,朝着已经走远的太孙恭敬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