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晓得自己在邸报的发行方向上是错了的，却不知道如何才能纠正，信步进到拐角里进的小小酒馆。</p>
“爷爷用些个甚么？”</p>
“清煮锦面，再来壶青茉莉，不要双料子的。”</p>
宋时候的青茉莉绝对不是茶，而是一种酒的名字。</p>
那酒馆儿的小厮颇为尴尬的一笑：“爷爷高看小店了的，小店做不出清煮锦面，也没有青茉莉，爷爷用些旁的吧。”</p>
李二这才注意到这小小酒馆，颇为陈旧的模样，拢共只有四张桌子十几条板凳，仅有的八七个食客也多是贩夫走卒之辈。墙壁也是烟熏火燎的黝黑，挂在门口的幌子已经看不出字样，想来是家小店，故而不做那精致的清煮锦面，更没有那档次稍高的青茉莉。</p>
“都有甚？”</p>
“油泼带子面是小店的招牌，另有杂碎汤，酒么便是只有下豆子了，爷爷要不要尝尝？”</p>
所谓的下豆子便是采用豆渣酿制的一种粗鄙劣酒，俗称下豆子。味道中带了股子豆腥之气，自然是上不得厅堂，因其价格低廉却为市井百姓所喜。</p>
“也好，便来那油泼带子面，下豆子也要一壶，佐酒的小菜来几品。”</p>
“好呐，”那小厮欢喜的高唱：“下豆子一壶，小菜三个，带子面一碗的——呐。”</p>
对于这样的小店，李二这般又要酒又要菜的实在算是大的客户了！一碟子豆腐皮，一大碗的凉拌海带丝和生切的白牛肉片子，有荤有素，早就温好的下豆子上来。</p>
李二品了那酒一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尤其是那豆腥之气更是明显。不过那豆腐皮却是很有些个风味，又麻又辣，细细品来颇有些味道。</p>
“王麻子，你也来吃酒的么？带钱了不曾？”</p>
由打外头进来一个穿长袍的，头上很随意的挽个发髻，也不曾用束发的带子或者方巾，青袍子也不知浆洗了多少遍，袖口等处已经磨的发白。此人面上带了十几个白色的浅麻子，活似儿时候出天花落下的模样。</p>
那王麻子正色道：“酒乃乱性之物，诸位还是不饮的好……”</p>
“是你没有带够酒资的吧？”众人皆笑。</p>
那王麻子登时涨了个大红脸：“休要取笑，圣人亦有落魄之时候，待到我金榜题名高中头魁之时定要……”</p>
“哈哈，哈哈，真是个笑死人的，这话你说了多少回了？举人也曾中过一回，还想中状元的么？”</p>
“你若中的状元，我便做的宰辅，也不必整日到杠房与人抬轿子的。做个宰辅那才是美意，娇妻美妾，锦衣玉食……”</p>
那酒馆的小厮想来是和这王麻子极熟的：“王秀才，帐上你还挂了十九个钱哩，再不赊与你的。”</p>
王麻子被说到痛处，面色颇为尴尬的说道：“先欠几日的吧，先欠几日的吧，这遭不赊的，嗯，不赊的。”</p>
“哟哟，想不到王麻子也有了银钱的，是来吃酒的么？你敢要一壶下豆子老子便是服你。”</p>
王麻子登时恼火，从怀里莫出四枚大钱：“我怎就没钱的？便是够叫壶下豆子的，我只是嫌那酒乱人性，遵从圣人教诲这才不吃酒的哩。”</p>
“说的还真是阔绰，是怕吃了酒就再没有钱了吧？哈哈，”众人大笑。</p>
“你们……你们如此看轻圣人门徒，我……我……”</p>
“罢了，王麻子，你于外面说个笑话逗闷子，便叫你来这桌白食，如何？”</p>
“尔等不知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么？”</p>
李二很是佩服这位一脸麻子仁兄的风骨，很有古人的气概。还不待李二继续他的敬佩之情，不想那王麻子忽然说道：“真的可以白食？”</p>
“自然是真。”</p>
“那好，切不言一粥一饭，总是要你们知晓些文字的，我便说一段于你们知晓。”王麻子死死的盯了那桌上的饭食，勉强咽了口水，偏偏作出大义凛然的圣人模样：“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东汉末年……”</p>
“说的这是甚的劳什子？半点也不好听，不听不听，换个旁的，不然没的吃哩。”</p>
王麻子尴尬的说道：“我也就知道这么一个，这可是三国传里头的……”</p>
“甚的三国传三驴转，难听的紧了……”</p>
李二自然知道这落魄的秀才王麻子说的便是自己那《三国传》，那《三国传》虽是煌煌巨著，却不为世人所知，尤其是邸报的发行简直是一塌糊涂。忽然之间能有这么个读者出来，李二大声巧遇知音之感。</p>
“这位仁兄，说的可是《三过传》？”</p>
那王麻子看看李二，发觉对付身上也透了股子文气，象个读书人的模样，自然与旁边的那些个轿夫不同，大生亲近之感，急急的拱手：“仁兄请了，便是那《三国传》的。”</p>
“来，来，请君同席，好生的说道说道那《三国传》。”</p>
“同席？”王麻子一愣，旋即喜的抓耳挠腮：“同席便好，同席便好……”</p>
同时不忘记得意的看那几个轿夫一眼，那意思的十分的明显了：看到没有？已经有人要听我说《三国传》了，而且是个有酒有菜的阔绰人物！</p>
那王麻子坐的定：“于君本是萍水之逢，既有同席之谊也是有缘，便先敬酒一杯才是……那个谁，添副杯盏来。”</p>
小厮将碗筷杯盏送到，王麻子擎起酒壶给自己斟的满了：“先干为敬，先干为敬……”</p>
李二明明记的这落魄王麻子是不饮酒，还说是遵从圣人教诲以免酒乱人性，怎么现在又喝上了？</p>
“仁兄也看过那《三国传》的吧？”</p>
“是呐，看过。”李二本就是作者，自然是看过：“那书如……”</p>
“原是同好，哈哈，大赞，当浮三大白。”说着王麻子有是接连三盏下肚。</p>
李二可算是看明白了，这王麻子王秀才不是不吃酒，而是囊中羞涩的买不起酒吃，好容易遇到白吃的酒食，自然早就把圣人的教诲忘到了九霄云外！</p>
“王兄，那《三国传》……”</p>
王麻子根本就不等李二说完：“仁兄也是读书人的吧？看似不曾来过这小店的呐，这里虽书是下门小面，菜肴却最是地道，来，尝尝，尝尝，动箸的哩。”</p>
还不等李二拿起筷子，王麻子早夹几片牛肉塞进口中，起劲的咀嚼半晌：“仁兄也用的呐，莫是光看了我的，也用些才是，同食同食，莫要客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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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真是哭笑不得，好似是那王麻子在请自己吃饭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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