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找到了一个愿意收留他的人，康区的马匪头子林卡。</p>
尽管双方言语不通，但林卡待这支夷兵极好，不但把最好的酒肉提供给阿六，还从领地中专门划出一片山林，送给阿六的部众居住。</p>
阿六也没辜负林卡的亲待，尽管颠沛流离让他的部下损失过半，但仍有完整的军事体系和武器装备，作战中往往能以一敌十，深得林卡倚重。</p>
但在川西高原上，海拔带来的氧气变化让火药威力急剧下降，由残兵败卒组成的流浪土兵里没有专业的火药匠人，弄不明白问题出在哪。</p>
后来火枪就都被卖掉换粮食了，士兵们只好拾起做大弩的老手艺……相比火药，药弩更为可靠，也更适合流亡经济。</p>
而且即使是使用大弩，相比康区军队，绝佳的武器装备、良好的组织结构，依然能让阿六在面对同等数量的敌军时立于不败之地。</p>
在今天之前，阿六从没想过自己会杀了林卡。</p>
他看见刘承宗的军队，就想劝林卡投降。</p>
他们不是没见识的土包子，对明军的战法和火力优势非常熟悉，天启元年的成都城下，两千个守军就能端出四百门小炮和他的火绳枪对射。</p>
如今他连火绳枪都没有，士兵手里都是最大射程百步的大弩，他不想和刘承宗打仗，尤其看见狮子军里的那些大管子。</p>
这种地形、这种火力差距，战斗已经和士兵勇气没关系了。</p>
他们根本就够不着对手，就被人家轰死了。</p>
阿六和手下军官一番商议，再次找到阵前向白利贵族鼓舞士气的林卡代本：“现在投降还来得及。”</p>
林卡被气炸了，那么多酒肉养着你们，到现在都不会说几句西番言语，好不容易说出个连贯句子，就是让你劝我投降的？</p>
林卡在乎领地，阿六在乎性命。</p>
他们死了那么多人，吃了那么多苦，不是为了在这个地方吃炮子的。</p>
可不论是他还是林卡，都没想到后面的事。</p>
两人还在争论的时候，他手下有一名军官已经私自越过矮墙，试图向刘承宗的军队投诚。</p>
随后林卡手下一名贵族驰马那个军官杀了，一时间他的军队大乱，人们群情激愤，他和林卡大眼瞪小眼，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心思涌上心头。</p>
阿六拔刀杀了林卡。</p>
“聪明人。”</p>
刘承宗一直静静听着阿六的讲述，等阿六讲完，他看着还在滴血的首级，挥挥手道：“林卡待你们不坏，你为时局所迫杀了他，我准许你收拢他的尸身，找个地方埋了。”</p>
说罢他道：“你的人向我投降，接下来该干什么，你应该知道。”</p>
阿六仍维持着叩拜的姿势，回应道：“我知道，击溃另外两支白利王的代本军，我愿意率领他们为大元帅冲阵。”</p>
“好！”</p>
刘承宗鼓掌道：“奢崇明已死，梁国也不复存在，你既然自称参将，我就封你为永宁营参将，等战时结束，另行赏赐，去告诉你的兵，好好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们。”</p>
阿六千恩万谢地倒退出十余步，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转头去约束自己放下兵器的士兵。</p>
王和尚看向他的身影，言语里有些发酸，道：“大元帅，就他们这点兵，就能当参将？”</p>
王和尚非常困惑啊，他的老大歪梁子，在战场上那么厉害，战后也就才被封了个把总。</p>
这个临战投诚弑杀旧主的兵头儿，就因为这点东西，就能当参将？</p>
刘狮子笑出一声，摇摇头道：“你不懂，参将算什么。”</p>
他已经极力压制自己内心的兴奋了，但他确实很难让自己表现得非常冷静，他心里比这还要高兴十倍不止。</p>
阿六的兵挺好，装备也不错，但这都不是刘承宗看重的地方，这些兵力也不值得给出一个营的编制，一个把总就差不多了。</p>
毕竟狮子军如今算上兄长的西宁营，也才只有四个参将，不论哪个参将，都比阿六厉害得多。</p>
刘承宗很重视阿六，这个人在青藏任何头目面前，都不如三百个重甲步兵有意义。</p>
但对他来说，此人是一把打开四川大门的钥匙，胜过三千个重甲步兵。</p>
在这片地方，他想找一把进入雪区的钥匙很容易，可想找到一把进入四川的钥匙，可太难了。</p>
何况对有些人来说，当个把总只是开始，他不会永远都只有几个参将；但对有些人来说，参将就很有可能是这辈子的顶点了。</p>
这些事他没办法给王和尚解释，也不想解释，只是笑道：“我对你说过，懂汉语的人不论做什么都有好待遇。”</p>
这对王和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话，听见这句话，他总觉得海南的采石场监工一职尚有空缺。</p>
王和尚缩缩脖子：“大元帅说得对。”</p>
谢二虎的蒙古兵对逃走的贵族穷追不舍，谁都喜欢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就在这时，塘骑又给刘承宗带来一个好消息，张天琳部以一千二百兵力于今早击溃了敌军的中军代本。</p>
这消息令刘承宗大喜过望：“怎么打赢的？”</p>
塘骑如实汇报道：“昨夜有左翼代本的猎人闯入张千总营地，一番逼问，是向中军传递左翼被围的消息，张千总就把那猎人放进了中军营地。”</p>
“等会，昨天夜里，也有猎人闯入张千总营地？”</p>
刘承宗跟自己的将领们对视一眼，众人皆露出滑稽神色。</p>
合着昨夜不光有猎人跑进自己营地……这帮猎人也算天赋异禀，昨天刘承宗想找张天琳都找不到，结果这帮猎人一找就找到了。</p>
除了林卡代本让他们找的人没找到，其他不该找到的都找到了，刘承宗笑道：“林卡代本的猎人，搜索敌人的能力与带刀子不相上下啊！”</p>
等他笑过了，塘骑才接着道：“知道友军被围困，中军将领今早想率军逃跑，被张千总料中，趁他们行军阵型不稳，长驱破阵，阵斩代本以下军官十二人，俘虏军兵七百余。”</p>
刘承宗与将领们对视一眼，兴奋地击掌道：“行了，只剩右翼，合围吃掉他们，整个白利就再无一战之力，周围的大小土邦也会望风而降，从青海湖到昌都，能控制多少土地，就看我们的本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