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天感官失常，双眼所见皆带上了一层灰色的雾霭，他伸手想要触碰对方，指尖所感受到的是异常的寒冷……
会出现在这里……也即是说你已经……
“呜呜呜呜啊啊……”
恸哭声。
当悲伤无法抑制，汹涌的感情挣脱最后一根理性缰绳的限制，化为现实，便是竭力收住声音的呜咽还有夺眶而出的泪水。
雷天的坚强，在关爱之人逝去的瞬间，支离破碎。
又一次失去了“亲人”，又一次什么都没能做到。
雷天用尽全力伸出手去，想要将少女拥入怀中。
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至少……在沉入深渊之后，能够寸步不离地保护你，这样……
这只是单纯的自我满足罢了。
不想再失去，不想再一次体会到无法保护亲爱的人的无力感，所以才会不顾一切伸出手。
“天哥……没事的，已经没事了……”少女的声音格外温柔，她轻轻用手抚去了雷天脸颊的泪水，“天哥，好好看着我，我们都会活下去的，你一定要撑住。”
“……千……羽……”
“不对，是……夏知。现在，我是夏知！”少女鼓起勇气，向雷天说出了自己的那份决意。
夏……知？
……
少女立于泥沼之上，完全没有下沉的迹象，而雷天的小腿已经深陷泥沼，结果便是两人正好处于同样的高度。
少女轻轻掰开雷天的嘴巴，将一片嫩绿的树叶塞入雷天的口中。
羲言的赐福，在这个时候迅速生效，将雷天脑海里回荡着的声音尽数驱逐。
视野，恢复了。
雷天看清了眼前，在这深渊扭曲灰暗的背景里，少女清秀的倩影是那般突兀。
明明……不该出现的。
“小夏知……”雷天不知究竟该用何种表情面对少女。
之前，雷天已经挑明了自己的身份。
并不是什么天命所归的皇子，只不过是一个被迫站上舞台的杀手而已。
卑劣，而且满手血腥。
他根本不值得少女拼上性命保护。
可是，少女……做出了选择，哪怕心里仍然存有着些许迷茫，她依然选择相信自己心中最强烈的那份感情。
她，选择成为“夏知”。
“天哥，我就在这里，夏知就在这里……”
这般说着的少女，似乎已经看不见先前的那份动摇。
她……真的是千羽（夏知）吗？
雷天的意识清醒之后，连忙抽回手，他正视夏知，质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和之前的幻境一样……”
雷天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之前“死之诗”发动的时候，他就被困在了一个相当精致的幻境当中，在那里，记忆中的人物仿佛真的活了过来，依偎在他的身边……
“天哥！”夏知一愣，她这才意识到雷天竟然误以为她是幻象，她立刻辩解道，“我当然是真的！”
“呃……”雷天看向下方的泥沼，自己的双脚陷入其中，不过却没有继续下沉，这着实是一件怪事。
周围的景象，似乎和意识模糊之前所看到的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仅仅是……
她。名为“夏知”的她。
难道说……这里并不是幻境？而且……刚才她塞到我嘴里的东西……该不会是之前羲言给的赐福树叶吧……
小夏知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哈哈哈哈……”好不容易理清楚状况，雷天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刚笑出声，他就忽然意识到一个微妙的情况，“我说，小夏知，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就算你想要杀我，也没必要跟着到这里来吧？放着不管我也会死翘翘的啦……”
“不是的！我……”夏知连忙想要解释自己的来意，不过雷天却轻轻用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雷天态度强硬地说着：“我知道的……但是，小夏知，你不该这么做。”
夏知才不管雷天的态度，她拨开雷天的手，继续说道：“天哥，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的！”
“所以，你就下来陪我一起死了？”雷天反问。
“我……我只是想要救你……”
“那，怎么救？”
“这个……我……”夏知顿时语塞，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时候，她全凭借着感情驱使，完全没有认真思考过用羲言赐福的树叶救醒雷天之后该怎么上去。
“……”雷天这一番调侃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刚才内心的慌乱。他稳住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在小夏知的面前，怎么也不能暴露出软弱的一面啊……
雷天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脚从泥沼里抽出来。他也注意到了周围散落的黑色的羽毛，似乎正是因为这些东西使得这附近的泥沼变得相对凝固，竟然让人能够直接站在泥沼表层而不陷下去。
虽然摆脱了泥沼，可从这里到悬崖边的高度足足有几十米，如果说能够使用灵符术或者墟理，这个距离自然是不在话下，可事实总是残酷的……
雷天现在能够依靠的仅仅只有两柄断剑——塵湮和鬓颜而已。
貌似……想不出什么办法呢……
“对了……小夏知，你一个人来了这里，暮邪和横罗他们呢？”
“我很早就跟他们分开行动，不过他们都有羲言大人赐福的树叶，所以即使发生了异变也不会有事的。”夏知答道。
“等等，刚才你把羲言赐福的树叶给我了，那你现在……”
“我没事的。似乎那个时候羲言大人对我施展的守护法术现在还有效。”
那个时候？是指“神”降临之前，所有人都被困在幻境的那个时候么……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之间面前的崖壁有了动静，居然慢悠悠地向雷天靠近。
雷天有些惊讶，他连忙回过头去，只见另外一边的崖壁也正朝着这边移动。
裂缝要合拢了！？
雷天抬头向上望去，羲言并没有现身，但是这深渊裂口已经开始合拢……
“喂喂，这下子没有被鬼哭声吵死，反而要被夹成肉饼了？”
“天哥，对不起……我……”
“别自责啊，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保持清醒。”雷天轻轻拍了拍夏知的肩膀，算是宽慰。
真的……必死无疑么？
不会的……既然这是羲言设下的局，就一定有解法！如果他真的打算灭口，绝不会采用这么麻烦的手段。
雷天来回望着两边，岩壁下部光滑平整无处借力，但是光滑的部分只有六米，在这之上都是寻常的岩层，可以好好借力。
雷天估算着两面岩壁相互靠近的速度，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点子。
“小夏知，好好配合我。”
“天哥，你想到出去的方法了？”
“试试看吧……不过这样一来就得舍弃一柄好剑了……”
“？”夏知望着雷天，一脸迷惑。
“总之，先等待最佳的时机。”
说着，雷天牵起夏知的手，一步步向后退。
终于，两边的岩壁相距只剩下了三米，雷天立刻开始行动，他先拿出了鬓颜剑，猛地插在了眼前的光滑岩壁上，高度足足有两米。接着他猛地一跃而起，踩在了鬓颜剑的剑柄上。
“小夏知，好好看着我的动作。”
说罢，雷天又将塵湮剑猛地掷出，宛如楔子一般钉在了另一边的岩壁上，接着，他原地起跳，猛地对准岩壁一踏，横向飞向另外一边的岩壁，准确地踩在了塵湮剑上。
虽然这一连串动作无比流畅，但是雷天在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没底。毕竟他早已内力尽失，以他现在的身手这么做，着实是有些吃力。
不过，最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应该就简单了。
“小夏知，跟上来！”
“是！”
夏知立刻模仿雷天的做法，先踩着鬓颜剑，再原地起跳，然后蹬墙壁。身为羽林军的她因为有暮迟强化，这一连串动作居然做得比雷天还轻松一些。在夏知离开鬓颜剑的同时，雷天立刻将鬓颜剑化为战气收回手中，接着立刻重新掷出鬓颜剑。和刚才一样，把鬓颜剑插在了另一边的岩壁上。
下一秒，雷天伸手抓住了夏知，接着立刻换用双手公主抱的姿势稳稳接住她。
“啊……天……天哥……”
“放心，马上就能上去了。”
雷天深吸一口气，接着起跳，抱着夏知的情况下，他的跳跃高度确实低了许多，不过此时此刻，两边的岩壁已经接近到只有两米多，这样一来横向跳跃的距离缩短了许多，即使初始高度低了些，也在允许的偏差范围之内。
雷天用尽全力蹬住岩壁，跃向另一边。这一次他没有停留的打算，在接近岩壁的刹那，顺势又猛地一脚蹬在鬓颜剑的剑柄上，这一次跳跃后，他已经越过了光滑岩壁的范围，接下来哪怕不打入楔子制造立足点，也能够在岩壁之间连续反向跳跃。
距离悬崖边只有不到五十米，而这个垂直高度上的五十米远比雷天想象中要来得漫长……
心中闪过一丝忧虑，雷天的行动却没有丝毫迟滞，他无比熟练地来回反跳，轻易地上升了十米的高度。
“天哥……我能够自己……”
“再等一下！”雷天每一次跳跃都要逆着向下流动的气流，以至于他每一次上升的高度都会比前一次要小。
雷天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体力，恐怕是没可能抱着夏知跳上悬崖的。只是这附近仍然有向下的气流，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放下夏知……
必须更快！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慢下来……
雷天继续奋力跳跃，连续在两个岩壁之间来回，终于，又上升了十米，这一回，总算是脱离了下沉气流的范围，而这个时候，雷天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快要耗尽……
两处岩壁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只剩一米五左右，若是继续缩短下去，雷天和夏知恐怕真的要被夹成肉酱。
不能停歇，雷天继续向上跳跃，只是这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力气撑过剩下的三十米了……
“夏知……”雷天在一次跳跃的间隙里开口。
“天哥，放我下来吧。”
“嗯，接下来你先走，我殿后。”说着，雷天用力将夏知抛了起来，让夏知顺利地攀上一侧的岩壁。
而雷天自己也抓住了那一侧的岩壁，却是没有力气继续向上跳跃……
“天哥！？”夏知注意到雷天没有继续向上跳跃，她连忙回过头。
“没事的，只不过是跳不动了而已……”雷天努力调整呼吸，接着开始向上攀爬。
和原先在岩壁之间来回反跳比起来，这样攀爬的速度着实是慢了许多，但雷天这是没有办法，如果继续跳跃，他很有可能会在某次跳跃中没能使出足够的力道，导致没办法踏在合适的立足点上然后从高处坠落。
只有……拼了！
“天哥……”夏知关切地看着雷天，自己却不往上爬。
“愣着干什么？我像是那种会赶不上的人么？”雷天朝着夏知吼道。
“我知道了……”夏知只好向上攀爬，只不过才上升不到一米，她又扭过头望向下方的雷天。
“回头干什么！再这样我就超过你，然后抛下你不管了！”
雷天生气地说道，同时真的加速攀了上来，一下子超过了夏知。
经过夏知身边的时候，雷天坏笑着说道：“小笨蛋，都说了我肯定赶得上。你这不就是被我超过了么？”
夏知也立刻加快速度跟了上去，这一番攀登之后，两人又是上升了十米……
还有二十米的距离，而两面岩壁的间隔只剩下一米！
雷天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之前卷入诸神的战斗中，他的体力早已经消耗了大半，陷入深渊的泥沼当中时，又是抽去了他所剩无几的体力，能够坚持到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还有二十米……
雷天悄无声息地放慢了速度，从刚才起，他就故意让夏知超过自己，然后刻意把握着自己与夏知的距离，保持着跟随夏知。而夏知似乎也已经习惯了雷天这样子跟随，不再经常回过头确认雷天是否还在攀爬。
现在，夏知应该不会注意到了吧？
雷天放弃继续攀爬岩壁。
然而，就在雷天的动作停下的那一刻，夏知也停了下来。
“天哥，只剩下一点距离了，你难道要放弃了吗？”
“……小夏知，我……”
“天哥……对不住了！”
夏知下定决心，她突然抓住了雷天的手，猛地发力，硬生生将雷天整个人高高抛了起来。
雷天一惊，他完全没有想到夏知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
不对……这是……
雷天注意到夏知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暮迟！？
夏知跳离岩壁，在空中接住了雷天，接着模仿着雷天刚才的做法，接连在岩壁之间来回跳跃。
“夏知！”
夏知没有回应雷天，只顾着全力跳跃。有着暮迟的强化，即使抱着雷天，她也能够轻易地跳起一米多的高度，接连的反跳之后，她已经抱着雷天上升了十八米，距离悬崖的边缘就只有不到两米……
最后一跃！
夏知所选择的最后的立足点却在她的脚踏在上面的瞬间崩塌。
于是，坠落……
这一瞬间，夏知心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也没有像虚拟作品里一样，脑海里回放起过往的一幕幕，她只是想到了雷天，想到了剩下的最后一点距离，雷天是可以跨越的。
“要道别了呢，天哥……”
夏知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全力将抱在怀中的雷天推向空中……
在空中，雷天完全找不到借力的地方调整姿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夏知加速向下坠落……
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眼前失去你……
不应该是这样的！
雷天上升至最高处，他没有想办法扒住悬崖的边缘，而是扭转身体，想要向下俯冲，追上夏知。
本该是这样的。
然而，原本缓慢合拢的大地裂口瞬间加速，两面岩壁眨眼之间贴在了一起，裂缝所在处更是因为两侧的土地相撞凸出了好似山脉一般绵延千里的岩土脊梁……
“……”
错愕。
雷天摔在了地上，正好撞在了裂缝闭合的凸起处。
不可能再找回她……
疼痛。
裂缝消失不见了。
曾经的深渊也不复存在了。
呆然。
刚才的一切，最后听见夏知的声音，恍若隔世……
“夏知……”
夏知……
“夏知！”
这……
羲言……这便是你想要的么？
“羲言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