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旭朝至今不过两世,立朝尚短,形式上改朝换代需要时间,子民子民,向乍到的新爹磕头,民心可是需要更久的时间适应,名正言顺的奉天承运永远是帝王华丽而实用的光环,在百姓心理上立威始终是上位者的当务之急,前尘往事是新君难以启齿的忌讳,这个时候谈论前朝,无论褒贬,都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
《天昶史》为前朝编著,民间多有所藏,圣祖皇帝那时候日理万机没心思顾及,而当今圣上标榜襟怀不屑为之,总之都极为大方地没有收缴销毁,《天昶史》于是得以苟活至今。
不过姑息绝不代表纵容,薄薄一本书如果老老实实躺在书柜里那绝对什么事没有,甚至偶尔皮痒换个书柜旅游一把也全然没有关系,都可以忽略,但就是一条底线,见光死。
这方雷池决不能有丁点踏足,容忍你找个旮旯苟延残喘却偏要跳出来丢人现眼,除了不识相又是什么,所以《天昶史》说白了和禁书没什么两样,细究起来还不如人家禁书。
人家禁书若是出来放放风顶多遭点违心的鄙夷唾弃,不消春风便复又欣欣向荣,而史书不同,劈头而来的则是灭顶之灾,龙颜震怒,一把御火下去,便是个绝种断代的下场,纯粹。
“聊作消遣。”大哥轻笑,伸手将案上的梅花冻盏推到我的面前,“明前的紫阳毛尖,赵宝又打盹了,让溪儿见笑。”
我端起冻盏灌了一口,没喝出什么味道,心神沉浸在那四个字带来的震撼中,聊作消遣……彻底无语,这种情况就像高数考试前你背公式到抓狂的时候忽然发现身旁某君正拿着一本《国家地理》优哉游哉,或者体育课长跑测试前某君打篮球直到汗流浃背,三分郁闷、三分嫉妒、三分不屑加上一分说不清楚,那种心情是极度复杂的,正如我现在。
“大哥所好还真是与众不同呢。”吧唧吧唧嘴巴,慢慢尝出点味道来,干咳一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能让大哥手不释卷的想必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喽?”
大哥俊逸无俦的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写人记事文采斐然,而且独树一帜地收录评述论断,乃颇有见地的奇书,可惜流传至今实属不易,业已残缺不全。”
“如此啊,着实可惜。”深刻理解大哥的遗憾,想当年对于《红楼梦》就是这副心情,不禁悠悠一声叹息。
“溪儿可对前朝史感兴趣?”见我忽然悒郁不乐,大哥展颜一笑,恍若春风化雨,“有道是经传宜独坐读,史鉴宜与友共读,溪儿可愿屈尊寒舍,晚生薄有心得,还望溪儿大人指正。”
“敬谢不敏。”
逃也似的离去,身后传来大哥爽朗的笑声,惊得赵宝睡意全无,猛然抬头一下子撞到抱柱上,咚地一声闷响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和牛人一起读书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我脆弱的小心灵可经受不住这种刺激,再说谁敢招惹高三的学生,孩子家长不得把我撕了,虽然……他的家长也是我的家长,三十六计,走为上,速速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回到漱芳阁,潜心和珍珑较劲,不知不觉已经晌午,肚中咕噜作响,忽然想起豌豆黄一茬来,连忙叫来魏紫。
“派去醉仙居的人回来没有,豌豆黄呢?”
魏紫纤细的柳眉微微蹙起,讶然道:“正要向小姐回禀,一大早派出去的小厮才刚空手而回,说办事不力,请小姐降罪呢。”
“出什么事了?”我奇道,醉仙居不会关门大吉了吧。
“回小姐,醉仙居从今以后不再做豌豆黄这道点心。”
啊,不做了?虽然和我因为某种原因有龃龉,但是好好的一道点心,咳~无缘无故就不卖了,这算怎么回事,不带这样的,难道偷偷搁了苏丹红怕我看出来?还是豌豆原料涨价?抑或是甜点师傅被炒鱿鱼了?下回去醉仙居一定找陈大厨当面问个清楚。
本来想用豌豆黄喂狗,或者倒入阴沟,以解心头之恨,可惜华丽丽的小愿望落空,极度不爽,心理作用使然,舌头又是隐隐作痛。
“算了,算了,跟他说辛苦了,去账房领赏吧。”摆摆手,怏怏不乐,“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