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批顺利通过目测的人,绝大部份面目不善,肌肉发达,看上去就有杀人纵火的嫌疑。而他们本身所带有的某种动人气质使人不得不赞同:这种人晚上走出家门,你不应该把任何高贵的事情与他将要做的联系在一起。跟着当先的官员来到一座府邸。
正门三级台阶上,两边各站着满脸肃容的三个武士,庭院里的五层木塔在这座城市显得鹤立鸡群,远远就可望到。门前旗帜上的单剑上站着一只乌鸦的图徽告诉来人,这是世袭的武士贵族。
“用餐完毕即到后面的演武场等待吾主的训导。”这个官员倒也知趣,不过更可能是他也饿了,所以快速地说出了重点:“可以用餐了”。
等面前这个官员一离开,刚才表情驯服如羔羊的人,对着面前大木桌上简单粗糙但充裕的饭菜发出了狼才具有的目光。
我不得不在大饭厅里与这帮强悍之人展开激烈竞争。
胜负的天平晃来晃去,最后终是我取得了胜利。我用极不文雅的姿态换取了效率上的提高,终于在相同的时间里吃下了更多的食物,等我愉快地扔下艰难夺得的碗,也就是桌上那个盛着十个人吃的饭的大盆后,我的良心对九个没吃饱的人也产生了一丝不安。
环顾四周的人一眼,他们都用看魔兽的眼神看我。我对着盘底朝天、汤水横流的桌子,伸手比了个请慢用的手势,欣然地去喝大竹筒茶。
后花园,蝉噪声中,绿荫遮掩的古朴石亭里,一个衣着翠绿长裙,身材婀娜多姿,淡紫色短发的少女正专心致志地逗弄着亭边树枝上的一只牵牛。她肤色乍看上去,与当地人黝黑的皮肤有些相像,但仔细瞧来,皮肤上还带着一种浅蓝色的光芒。少女的肌肤用人族的审美观,实在难以称赞,但换一种审美观,或在足够昏暗的灯光下,只要看不清她肌肤的颜色,这个少女就是一个绝色佳人。
少女突然想起一事,睁着一双琥珀色大眼睛,不解地问道:“爹,为什么不带家里的武士去,那我还能不能找他们比武呢?”
站在亭边的武士,神态高傲,目光犀利,一身非金非皮的黑色软甲穿在身上,更显得英气勃发,武士用阳刚有力的声音道:“爹叫祢去老师那里,祢怎么还不去?”
“娅儿还没玩够呢!”
“一天除了玩就是玩!家传的武功祢不好好学,说什么对魔法感兴趣,给祢找个好老师,祢又天天休息!去祢老师那儿!”武士浓眉一挑,极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今天太累啦!就不学了好吗?“少女眼中都含着泪水了。
“快去。”
少女撇着嘴,气冲冲地跑出亭子,身形太快,虽看着一个人影步入花园,照样停不下来,一头撞入刚进入花园的女性精灵怀里。
少女道:“老师?对不起。”
精灵道:“今天不上课了,不过祢不要走出府门哦。”
少女喜道:“谢谢老师,谢谢老师。”精灵这句话效果颇佳。少女喜笑颜开地给老师再行了一礼,跑回她房间了。
少女的母亲与她十分相像,但母亲具有的精灵族特征将她们区分开来:夫人一双尖尖的耳朵已高过发梢。她用不急不缓的语调说着:“老爷,干嘛对孩子发火啊?今天孩子已学了四小时了,是该休息一下了。”
武士叹气道:“我可以给她休息的时间,但时间已不多了。”
“陛下已打算对我们下手了?”
“夫人,祢怎么知道的?”
“你从政有二十五年了吧,哎……”夫人避开不答。
武士叹了一口气,道:“是啊,二十五年,从遵照父亲的遗愿当御前侍卫,到现在一晃就二十五年。陛下称病退位后,已经两年没有宣我进见了。储君等不及我们这批老将退下去喽。”
“你还称陛下为储君,也难怪陛下对你是耿耿于怀。”
“叫惯了而已,改不了口。”武士用说笑的口气道,但表情却决不象是在开玩笑。
见紫发精灵走近,两人热情地招呼道:“墨菲妹妹,快进亭子来,外面阳光大。”
精灵的长发与面容用一层不透光的绿纱遮住,只露出一双似幻似真的浅绿色眼睛,她的眼睛自然地散发出夜色下,小河边的雾气带着的那种神秘幽静。一身紫色的魔法师长袍罩住了她的身躯,微风过处,长袍轻动,贴上身的法师袍把她娉婷的身姿勾画了一丝出来,就堪称优美动人。
“爱情的力量真是惊人,能叫一个徘徊精灵心甘情愿地呆在这个阳光高照的地方。”
短发少女回到她屋内。如果有人与她一道走进房间,还能相信这是一个少女闺房,那只有一种可能性,进去的人是个瞎子。
枕头跑到了地上,一面大铜镜,两三个小镜子,四五把梳子,几十本英雄,一盘瓜子散乱地放在被子上,被子勉强算得上干净,上面带有明显的擦过手的痕迹,吃了一半就被扔下的苹果在墙角哀伤自己的不幸。木几上茶壶侧倒着,可以从壶口看见里面喝剩下的茶叶。十来把长剑零乱地靠在木几边,一把还刺了一半进墙壁。
可能是这个少女在某晚发愤图强时的力作。
少女进屋后,随手拣起一把长剑,就兴冲冲地出门,沿着院墙,跑向后面的演武场。
此刻,我提着竹筒苦丁茶,在离入口十来步远的一排剃剪的整整齐齐的杨树下,伴着凉风习习,惬意地躺下,刚把腿舒服地伸开,入口一个身影一晃,我右腿就被一物击中。
我反手一撑,飘浮术脱口念出,随风飘上大树,看着底下。
地上趴着一个紫色短发的少女,手里只握着一把剑鞘,长剑扔出老远。
“绊倒了一个少女!”我有些羞愧于这个结论。这少女的速度,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快的,还来不及看清人影,她就已到了,恐怕只有使用魔法刺激才能看清她的动作。
我飘落在少女身边,弯腰去扶她,手未伸直,少女就一跃而起,以一个穿裙子的女孩万万不可能使出的动作:凌空一腿,踢在我胸前。
少女速度快得惊人,春光一现我也没能看清,就胸口一紧,坐在地上。她的力量如果有库奘的四分之一,我的身体恐怕就需要去神殿复活了。
少女一落地,腿就下沉发疼,刚才被这个脸色红润得像西红柿的人绊倒,腿就疼得难受,勉强跃起踢了一脚后,就再也无力发动更进一步的攻击。她只好杏眼圆瞪地看着我,愤愤不平地道:“你是什么人?一声不吭就耍赖地偷袭!”
听了这句质问,我只好苦笑,把面前的少女打量一下后,我就知道免费的饭票快没了。少女裙子正面虽然粘满了黄土,但也看得出裙子正中,她一双高挺的蓓蕾间的徽章图案与门前旗帜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毫无疑问,这少女是乌猛的家人。
“可恶!还要取笑我。”少女学魔法时间不长,但咒语的念动倒也颇为娴熟,水系的三级魔法“凝固术”脱口而出。
水元素在四周汇聚,想形成粘稠的水球包裹我,我心念一动,身上的火元素一下就将她驱使的淡薄的水元素赶开。
少女念了一遍,见应该出现的粘稠水球迟迟没有踪影,可能对自己魔法的信心不是很足,以为是记错了咒语,当下换了一个,“寒冰箭”,二级的魔法,威力可怜,但可靠无比。
我看着空中慢慢聚起的一支冰锥,也不去打断少女的咒语,有一块冰放进竹筒,就可以喝上冰茶了。冰锥射来,我用四级的空气魔法缓慢术将冰锥速度一减,伸手摘下,我一边将冰锥捏碎放入竹筒,一边道谢。
少女这时才知道自己要击败面前这个恶徒并不容易,表情从单纯的不甘心,渐渐加上了不屑,气冲冲地说:“靠偷袭赢我,算什么英雄!”
我比划了一番刚才发生的事情,正色道:“让祢摔倒,我万分抱歉。但请注意,女生,我躺在那里,是静止的,且这么大个人,算得上是有明显标志吧?祢移动过来,是运动的,后来摔倒,难道责任在我吗?”
少女恐怕没经历过这种风格的谈话,一怔之下,用她的方式开始争论:“你赖皮,是小狗,小狗汪汪叫,就是想撒尿!……喂,我在对你说话呢!”
我已转身走远。饭票没了,就去再找一张,跟这个少女进行幼儿级的争吵实在没有乐趣。只要接上口,紧接着,双方就会用音量来显示自己拥有道义。至少她已经开始使用音量这个武器了。
女孩在心仪的男生面前可以娇声娇气,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在父母老师面前可能温文尔雅,细言细语;但争吵时,声音的高昂和尖锐会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面前这个异族少女在她们之中都是佼佼者,除了第一句我勉强能跟上,其余的我一个词都没听懂,连猜想大概内容的余地都没有,那几句又快又急又高昂的话一下就弄得我晕头转向。
但第一句话的内容实在让我大吃一惊,面前的少女恐怕有些愤怒过头了,是我的第一反应。在谈话的对象处于极度亢奋的情绪下,先将事情放一放最好。
不等她的开篇语说完,我就赶快往演武场外走去,几步之后,右脚迈出,还未落下,四周突然出现了三股强大的力量,院墙外宏大的水元素精灵在快速地汇聚,旁边还有一股锋锐逼人的斗气,后面少女身边又突兀地出现一种若隐若现的不知其名的元素精灵。
演武场一下成了力量的交汇点,三股力量将我挤在中间,从它们的气势来看,任何一个,也不容易对付,而这三股力量都展露了对我的敌意。前面的一个是魔法师,一个是武士,配合异常得好,他们之间的默契,已达到了融为一体的程度。
我放下脚,转身向身后看去。异族少女令我瞠目结舌地转换成了“温文尔雅”型,这种姿态无疑能增加她的说服力。“老师,这个家伙偷袭我,祢看。”这少女提起裙子,把受伤的脚踝和膝盖露给她老师看,上面有些红肿,还破了皮流着血。这种程度的伤反倒让气势汹汹赶来的人消除了对我的敌意。
她的老师是个精灵,精灵对魔法的领悟能力极高,加上数千年的生命,只要是魔法师,绝非易与之辈。眼前这个蒙面的魔法师一到,我就感到四周的元素精灵混乱不堪,特别是火元素,失去了烈日下的活跃。
“老师,我对他说比武不能耍赖皮,他不听还想逃跑。老师罚他吧!”少女继续进行着小孩才有的告状式述说。
“大人要谈话,小孩子到一边去玩。”我没好气地道。现在我才发现眼前少女外貌虽有十七八岁那种娇艳如花的样子,心智年龄却与十岁左右的小孩没什么区别,枉我那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番。
“哦。”少女先低声应是,等回过神,又要进行告状。
“小娅先回去吧,老师会惩罚他的。”精灵魔法师诳走了少女。
“……她速度太快,我反应不及。”等少女一走,我就将经过简单道出。出乎意料的,结尾的一句话让对面的精灵眼里有了一丝笑意,但笑意一现即逝。
精灵将凝聚的魔力散去,显示了友好,道:“小娅给你带来了麻烦,很抱歉。你能给这个因你而受伤的孩子一件礼物吗?”
我微笑道:“好啊,祢的提议是?”
“有你当她老师,应该是件好礼物吧。”
我笑了:“呵呵,谢谢祢的欣赏,那个女孩随使团去蜥蜴国吗?”
“不。”背后一个刚劲有力的声音接道。
我道:“那很抱歉。”
精灵柔声道“那,如果她去呢?”
“我很高兴能拥有这份荣幸,直到蜥蜴国。”
“一言为定!请你先去书房休息一下,我和小孩的父母等会就来。”精灵法师向身后翠竹掩映的一排房屋一指,“书房在左边。”从我身边走过,往院门而去。
石亭中,少女的母亲并不赞同:“墨菲妹妹,我们还不知此人底细,他有可能是国君派来的奸细,怎么能让他呆在娅儿身边?”
墨菲轻笑一声,道:“我怀疑是不是甘洛的艳阳融化掉了兰姐姐精灵族的直觉,又烤得姐姐失去了聪慧,这人我敢保证不会是奸细。真是奸细,他还会放娅儿走吗?”
乌猛同意墨菲的观点,道:“现在储君亲近的人,我总觉得有一股阴沉的气息,与他大不一样。但由祢带走小娅,我们就更放心。让小娅跟着去蜥蜴国,有些不大稳当。”
墨菲看着乌猛,片刻才道:“他们有那么强大?能让以前豪迈过人的乌猛大哥都畏首畏尾?刚才那人能在我们合围之中都能谈笑自如,绝非泛泛之辈。他既是小娅的老师,那就不会置身事外的。而且就算他想置身事外,那些人也不会罢休。我们多了这一个强援,我不相信还没有取胜的可能!”
乌夫人依然坚持原意:“妹妹,这两年,国君身边的人越来越奇形怪状,个个都是强手,我看还是依原来计划,由祢带走娅儿最好。”
乌猛眼一合,睁开后眼中射出精芒,沉声道:“也罢!以人族来说,娅儿都算大姑娘了,是该经历一些磨难了。”
乌夫人生气地反驳道:“别忘了,娅儿还有精灵的血统!我们精灵在她的年龄,连话都不会说呢!我不同意她去!”
墨菲提出一个建议:“我们试探一下娅儿的新老师,再商量对策,好吗?”
乌猛久经官场,虽然是靠功绩一步一步走上去,但看人的眼光也磨练得犀利无比,当下说道:“我们以诚待他,当不会有偏差。” 这里的天气炎热难耐,当微风吹临时,竹林会欢快地沙沙低吟,风掠过去后,千万张窄窄的绿绿的叶子会不舍地一起挥手。阳光更是顽强地透过竹林,挤过支起的木窗,投落下稀疏的斑点。书房不大,一个黄藤架上放着百十来本线装的书籍,书架边摆着一张与窗外翠竹同样清脆欲滴的小桌,三个蒲团铺放在桌边。
黑甲武士当先走入,他后面的异族女子与我绊倒的少女相貌十分相像,与少女完全不同的地方是她神态端庄,最后,脚步无声的是那个精灵法师。
就算同一个人,换一种装束,换一种心境,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但气质却不会有大的变化,它的养成非一朝一夕,改变更是艰难。中午遇上的那个幼稚过头的少女,不会半天就变化成中间进来的带着高贵气质,动作优雅的女子,她必定是少女的母亲。先进来的武士应该是乌猛。
我走过竹几,拿起茶杯,半依半靠在木窗上,笑着面对他们。这礼貌上是将位子让她们来坐,也有另一个作用:室内仅有三个蒲团,他们分开坐下,对他们而言,交谈方便,但要与我说话,就得将身子扭转,姿势很别扭,这样就算他们想与我亲热交谈,隔着一段距离,也就没了氛围。这是不让交谈过深,也就是省却麻烦的好办法。
但眼前几人却像一点都没感觉到我肢体的语言,如果是另外的强者,处于这样的情况,只会互相礼貌地打个招呼,就算觉得对方再投机,也不会过去结交。而乌猛久经官场,早隐去了作为强者的孤傲,在简单又老套的相互介绍后,乌猛就热忱地叫我罗宾兄弟了,乌夫人当仁不让地自称嫂子,精灵法师墨菲还是淡淡地招呼我,这样我才感觉室内的空气才不至于太热。
有时候并不熟悉的人的热情,会让我觉得难受,感觉空气变热;如果是虚假的笑容,我会回以冷笑,拂袖而走。但乌猛的笑容看不到虚假的痕迹,可能是他功夫厉害,也有可能真对我是一见如故,倒让我更加难办。
“来,娅儿,给祢罗宾叔叔见礼。”乌夫人把门外躲躲藏藏的,不肯进来的乌娅叫了进来。
少女先是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那里玩弄衣角,后在乌夫人的眼色催促之下,行了一个世交后辈拜见长辈的大礼。我连忙去扶起乌娅,这女孩竟敢在我用手托她手臂的时候,死命地用指甲掐我。可能是我心态老了吧,往常遇上有女孩这样,那我立刻就默认为是她爱慕我,诱惑我做出其它的动作,如顺着手臂捏到其它地方去,称之为吃豆腐的事情,责任全不在我。现在我只是狠狠地捏她的手臂,再用最凶恶的眼神让她立刻就明白了我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