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记忆的最初,所见的究竟是怎样的光景?如果从人类出生时的情况来考虑,应当是在漆黑一片中,获得了耀眼的光明。可是初生的婴儿是没有记下这些的能力的。那么出生时的景象就这样被人类所抛却了吗?或许有理由相信,即使大脑没有办法将这些记忆抽调出来,这些景象仍然存在于那儿,被大脑铭记着。
那么,对于兵器来说,记忆的最初,所见的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扈江璃相信自己的大脑应该有记忆一切的能力。因为她是优秀的兵器。她不同于人类,在诞生之初,她就应当具备相当的智力,自然能够记住初生时所见的景象。
无论是怎样的记忆操纵,都无法完全抹去曾经存在,本该存在的记忆。
那是真实,那是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无声之语。
……
“你是谁?”
黑暗中,传来某人慌慌张张的言语。他身上散发着非人的气息,但是灵力很弱,根本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切,虚惊一场,原来是人偶啊。公输家的杰作说的就是你了吧?”
对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子,不知按下了哪里的机关,房间四个角落的火把自动燃起,驱散了黑暗。
借着火把的光,她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那是一张十分稚气的娃娃脸。
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自顾自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
半晌,他叹息一声,说道:“公输家的审美未免也太前卫了吧?明明是古代的老东西,居然能够做出这种符合现代审美的尤物……莫非那代公输家当家其实是穿越者?”
无法理解,同样的,她也无法动弹,只能够看着,听着。
“兵家最后的兵器吗?”那张阳光的娃娃脸竟也笼上一层阴霾,“虽然是受人所托,但是我对兵器果然还是难以接受呢。你……以后一定会杀人吧?”
无意义的问话。她早已经作为兵器设定完成,她会为了兵家之子,杀尽一切阻挠者。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她是纯粹的兵器。
他来回踱步,显然是在犹豫该不该启动这兵家最后的兵器。最终他下定了决心。
他来到她面前,用左手手指轻轻在自己的右手手腕处一划,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任由自己的鲜血滴落在她面前的一个小鼎中。
“吾名唐明空,兵家孙氏末裔之友,以旁人之名解放兵家至宝。”
说罢,他拿出一柄古朴的青铜短剑,将它插入地面的一个凹槽中,只听得一声脆响,小鼎中的血液在短短数秒之内干涸了,而本该动弹不得的她感觉到一股外来的暖流正在进入自己的身体,为自己冰凉的身体带来人类该有的温度。
暖流在她的体内运行了一个周期后彻底散去,接着一股寒流从暖流消散处突兀出现,逆着暖流运行的路线运转。
又一个周期,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知觉。此时此刻,她体内从同一位置涌出暖流与寒流,以奇特的路线流遍她全身,两股力量在丹田之处交汇,交错相容,生生不息。
“子,悉听遵命。”
她单膝下跪,无比自然地说道。
“不对哦,虽然我手里是拿着兵家之子的信物,但是我并不是兵家之子。”唐明空摆了摆手,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话说回来,既然已经启动了你,那么那个信物也没啥用了。”说罢,唐明空从拔出青铜短剑,用食指轻轻一弹,那剑竟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你!?”她无法理解“子”的用意。破坏了信物,他难道想要舍弃子的身份吗?那么自己又该守护谁?自己又该为了谁而杀?
“别愣着,跟我来吧。”唐明空转身离去。她没有多想,尽管对方破坏了子的信物,在她的认知中,解开自己封印的他就是兵家之子。
……
穿过长长的,黑暗的甬道,她终于来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小房间里。在这里摆放着一张方桌,两张竹椅。
无比简单的陈设并没有令人觉得单调,因为在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幅长长的画卷,上面所画的是金戈铁马的战场,无数铁骑英豪挥舞刀枪交战厮杀。看着它,一股肃杀之气就迎面而来。也正是它为房间添上了一抹醒目的色彩。
“这副江山逐鹿图是河图的一部分,兵家选出子的唯一方式。”
唐明空指着画卷无比认真地说道。
她不懂,讲解这种事有什么必要吗?既然对方能够取得将剑,也就是说,他已经通过了试炼。
“你,进去接受试炼吧。”唐明空无比自然地说道。
只不过,身为听者的她却怎么也没法反应过来。
仅仅是兵器的她思维能力有限,大脑开始运转不过来。自己是兵家之子的保护者,是兵家之子的最强利刃,是扫平兵家一切障碍的存在。可是……眼前的人却让自己去接受选出兵家之子的考验?
“你不是应该听从我的命令的么?进去吧!”
没有办法拒绝,她念出从一开始就写在自己灵魂之中的咒语。
这段咒语原本是在兵家之子不幸身亡时,她教授给自己认可的兵家之人的。可是此时此刻,却成为了她自己接受兵家之子试炼的钥匙。
这……太奇怪了。
……
费尽千辛万苦,依靠着自己绝对的实力,她终于通过了试炼。
虽说,对于真正的兵家之人来说,其中很多试炼只需要运用谋略就能够轻松通过,但是对于她来说,她只能够依靠自己的实力,以一人之力对抗整支军队。
尽管艰辛,她最终还是成功了,她成为了新的兵家之子。
重新回到现实世界,她惊讶地发现,这个小房间已经变了个模样。
满地都是血污,墙角堆满了尸体,一张摇摇晃晃的竹椅上,唐明空有气无力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哟,新的兵家之子。”
“这是?”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我毁掉将剑之后,那群闲不住的家伙就想要争当兵家之子了。毕竟,成为了兵家之子,就能够随意地命令你,这对于那些满脑子疯狂念头的家伙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唐明空十分轻松地解释道,“简而言之就是,在你接受试炼的这一整天里,我杀掉了兵家仅剩下的几支家族的好战继承者。现在,兵家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而你,恐怕是最后的兵家之子了。”
她依旧无法理解唐明空的所作所为。
“对了,你得有个名字了,如果兵家之子连个名字都没有那就太奇怪了。我思考了很久,听说儒家之子叫任秋兰,你干脆就叫扈江蓠吧。正好跟她配对。‘扈江蓠与薜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江蓠……感觉,很奇怪。”她握住了手中的玉简。这玉简是女性成为兵家之子的凭证。
“是吗?的确直接套用原文很奇怪呢。那就用‘琉璃’的‘璃’吧。江璃。”
说罢,唐明空笑了,反复重复着“江璃”“江璃”的,活像个孩子。
她,扈江璃感到心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懂,她应该只是而已,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这份奇怪的感觉被她牢牢记住。直到后来,她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幸福”。
……
——“水镜。”——
阮绪画完了符咒,那些符文也伴随着灵力的释放而消散,生效成为法术。
可是,并没有任何事发生。
至少在卓阳彻眼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变化。阮绪既没有唤出什么骇人的鬼怪神魔,也没有召来什么残酷的自然灾害。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发生了改变的话,大概只有阮绪书写的符文消散了吧。
“哈哈……”卓阳彻不禁笑出了声,“你用的是什么术法,只是糊弄人的把戏吧!江璃,动手!”
“她暂时听不见。”阮绪淡淡答道,同时作为对卓阳彻的回礼,无数暗影组成的利刃从各个角度飞向了卓阳彻。
“江璃!!”卓阳彻大吼着,可是扈江璃却充耳不闻,她呆立在原地,仿佛暂时脱离了这个世界。
眼看着卓阳彻就要被利刃刺穿,欧冴子及时地冲上前来,伴随着他挥动手中长剑,剑气将袭来的利刃弹开了大半。可是暗影的利刃数量实在是太多,弹开了第一波,第二波利刃又来到,欧冴子只支撑了十秒而已,就被数把利刃命中,被切成了十几块……
眼看着最后能够战斗的傀儡被轻易破坏,卓阳彻的手攥着拳头,指甲都已经嵌入了肉中。
利刃飞至他的面前,在这生死关头,他只是低声念道:“自杀吧,我的傀……”
千钧一发之际,扈江璃突然有了动作。她身形一晃,脚底仿佛发生了爆炸一般在地面留下一个深坑,而她本人则一瞬间高速移动到了卓阳彻身边。
——“艮之形,泰山。”——
顿时升起一道无形的气墙,将暗影利刃全数轰开。紧接着,扈江璃脚下一蹬,再度冲到了阮绪面前。在她看来,只要打倒了阮绪,这些暗影利刃也就不会继续产生了。
阮绪此时也只有在心中叹气了。没想到水镜没办法拖住她。
两人身形交错,扈江璃一下子就跳到了阮绪的身后。
“小栾。”
夹杂着风声,阮绪仿佛听见了耳边有谁在低语。他此时只能够努力应对扈江璃的攻击,完全没有思考这个声音的余地。
——“巽之力,天伏。”——
又是极速的一拳。这一回,扈江璃的力量不再是集中于一点,而是完全带动了周围的空气,尽管只是风压,这紧紧逼来好似墙壁一样的狂风也让阮绪被震得五脏六腑都开始错位。
阮绪再一次被打飞出去,他觉得自己刚才就像是被时速超过三百公里的大卡车迎面撞飞一般,这宽广的打击面更是让他避无可避。他觉得自己的肋骨又有好几根向内断裂,刺穿了内脏。
一边在空中匆忙修复肋骨,阮绪一边积蓄着力量,一旦扈江璃追击,他必须立刻反击,否则他一定会死。
现在的扈江璃并不是在暴走,即使唱歌也没办法让她停止行动。而且和暴走时不同,现在的她充满了杀意,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为了置阮绪于死地而试出来的。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能够做什么呢?
阮绪思考着,却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小栾……司马栾……刚才自己听见的是……
阮绪在空中,见扈江璃没有追上来,他立刻把握住机会加速内脏的治疗。
说起来,今天一天所受的伤都快赶上当年自己叛出道家时与道家三大长老对决时的程度了。
阮绪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司马栾,刚才的战斗,扈江璃都刻意避开了波及他,或许……
司马栾虽然在酣睡,可他的呼吸实在太过平静。在周围发出了如此巨大的声响后仍然这样保持着睡眠,这实在不像是正常状况。
如果阮绪能有读心术的话,就能够看见,司马栾的意识是一片空白,那不同于睡眠时的无意识,而是纯粹的空无一物。
他,已是卓阳彻的傀儡。
此时的阮绪还没有办法准确判断出司马栾的情况,但他也猜得出,自己的唯一机会已经出现了。
他唤出风翼,迅速俯冲下来,扈江璃立刻移动准备迎击,阮绪突然调转方向,在空中他能随心所欲地飞行,在灵活性方面理所当然地胜过扈江璃。
扈江璃只能够立刻刹车转身才能追赶阮绪,这短暂的时间足以让阮绪飞到司马栾身边,一把将他抱起。
阮绪的动作可以说是粗暴无比,可是即使是这样,司马栾仍然没有丁点要苏醒的迹象。
至此,阮绪才意识到司马栾的情况……
“卓阳彻!”
“咋了?”卓阳彻嘿嘿地笑了,“我想要哪个傀儡难道还要你的批准么?反抗他!”
阮绪怀中的司马栾得到命令,立刻睁开了眼睛,两只小手死命地捶打着阮绪的脑袋。虽然对阮绪来说这点疼跟扈江璃战斗时受的伤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但阮绪完全没有把握在这种情况下战斗。
话说扈江璃在成为卓阳彻傀儡的情况下,真的会对司马栾手下留情么?阮绪没有办法打这个赌。
逃吧!
主意已定,阮绪立刻用层层暗影包裹住司马栾,让这个小鬼能够禁受得住高速移动产生的风压。他带着司马栾,御风而飞。扈江璃即使想要追也只能够在地面追逐。
出乎阮绪意料的是,扈江璃没有追上来,只是任由他离去。
带着一丝奇怪,阮绪彻底消失在了夜空中。
卓阳彻并没有责怪没有追赶的扈江璃,他胸有成竹地走到扈江璃的身边,说道:
“你还是有私心,这对我的傀儡来说是不必要的。快些忘掉那些东西,你只要记住,你是我的傀儡,你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是。”扈江璃低下头,恭敬地应声。
然而,卓阳彻眉头一皱,他显然对这样的回应非常不满意。他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略带讥讽地说:“你先前不是说绝对不会屈服我么?那么,给我跪下来舔干净我的鞋子。”
扈江璃没有立刻行动。
“给我舍弃你那无谓的自尊,你只是我的傀儡,我的命令是绝对的!”
扈江璃跪了下来,把嘴凑到了卓阳彻的鞋边,没有迟疑,她伸出了舌头……
见此情形,卓阳彻喜形于色,他粗鲁地用手抓起扈江璃的头发让她抬起头,仰望自己。这种俯视他人的感觉让卓阳彻确实感觉到了支配一切的美妙。
“嘛,追上去吧。我的傀儡的位置是瞒不过我的。”
“是。”
机械地回应着,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抹土色。
……
躲藏在先前经过的小巷的某间民居的二楼,阮绪忍着疼痛给自己疗伤。他的灵力并不是无限的,全身的烧伤,心脏的破坏,接连的战斗下来,他已经消耗了大半的灵力。趁着暂时休息的功夫,他还得凝神积蓄一点灵力,否则他对上扈江璃将会更加窘迫。
顺带一提,他还得考虑怎么帮助司马栾解除卓阳彻的控制。
傀儡师……果然是令人头疼的存在。
透过窗户,阮绪可以看见巷子外面一片黑暗。没有灯光,就连月光也被两旁楼房的屋檐所遮挡。这里着实充满了阴森的气氛。
说起来,这里似乎就是那个什么缉拿连环杀手活动的场地吧?
这里应该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吧。
阮绪看了看屋内的挂钟,时针已经接近十一点,距离天命现世还有一个多小时,如果他不能在那之前杀死卓阳彻,那在天命现世之后的混乱中,他恐怕再无机会。
阮绪专心调理身体,不过出于常年躲藏的经验,他始终保持着对周围的感知。
就在他对内脏完成修复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有人正从一楼经由楼梯上来。
阮绪连忙站起身,好让隐藏自己的颓势。
他小心地看着前方的黑暗,只见一名银发男子走了上来,他的走路姿势可谓是标准至极,一举手一投足间充满了军人气息。那人不正是当初阮绪闯入立新市警局时所遇见的家伙么?
“你是警察?”
银发男子看向阮绪,无比严肃地说道:“抱歉,道家之子,今次我并不是作为警察而来的。我将代表血族,在今夜争夺天命。”
一边说,他的眼睛泛起了浅浅的赤色光泽。
“吸血鬼吗?饶了我吧。”阮绪已经能够猜出对方的来意了。既然是为了争夺天命而来,那么在遇见受伤的竞争对手时,当然要狠狠落井下石一把了。
没有灯光,在一片黑暗的房间中,阮绪与对方的眼睛所能够看见的事物应该是差不多的,不过阮绪还能够看到能量的流动,这对于战局的把握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对方体内流动着的是完全特化了的能量。阮绪也很少见到这种能量,不过根据老吴的说法,这似乎被称之为……血族能量。其水平和东方法术界的灵力大致相同,不过因为高度特化,所以会有这样那样附加的效果。
那么……要开打么?
“我有个提议。”阮绪举起双手,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没有敌意,“我放弃这次的天命,并且在天命现世之前离开这里,你们能不能放过我?放心,我会立下约,你们也该知道,‘约’是绝对无法违背的吧?”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或许他需要跟另一个从埋伏在窗外的家伙用什么方式交流吧。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