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是真的生气了。
刚开始见谢无歧游刃有余占上风的时候,她还有对江临渊生出了几分微妙的怜悯。
然而当她看见江临渊突然反击,伤了谢无歧时,什么怜悯,不存在的,她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去将江临渊的头给锤爆。
这本该是她的签。
挨上这一剑的本该是她。
谢无歧好心换掉了她的签,才会受这样的伤,若非如此,他的对手该是那个唐回,凭他的本事一根头发丝都不会伤到。
沈黛从小到大受过的伤多了,不在乎这一剑两剑。
可她却看不得别人因为自己而遭受无妄之灾。
“胜负已定!此局,阆风巅谢无歧胜!”
裁决小童喊出这一局的胜负结果后,四周围观的各宗门弟子全都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这个不知名下三千宗门的一个弟子,竟然能将纯陵十三宗声名在外的紫府宫大师兄江临渊打败?
江临渊可是近些年来势头正猛的后起之秀,也是这次宗门大比上前三的热门人选,好事者还私底下组了赌局,不少人都下注赌他今年定能跻身前三之列。
可竟然,第一轮就输给了一个无名之辈?
众人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从斗法台上从容下场的谢无歧。
能一炷香内战胜江临渊,想必此人的名字,很快就能在这一届的宗门大比上传开了。
但沈黛却并不为谢无歧高兴。
“没事吧——”
斗法结束,沈黛立刻冲了过去。
江临渊面色凝重地走下台阶,迎面便见小姑娘满脸担忧地朝他的方向而来。
类似的场景并非第一次出现,江临渊一瞬间就回忆起了无数熟悉的画面。
他与沈黛从小一起长大,沈黛刚拜入纯陵之时才只有五岁。
她第一次见他与师尊外出历练回来一身是伤,她守在他的床榻边,并没有和别人一样说些让他好好养伤的话,而是泪眼汪汪又坚定地对他说:
“师兄,我一定努力修炼,以后除魔卫道,我陪着你,我来保护你。”
那样稚气的模样,却说着要保护他的话,江临渊那时觉得这个小师妹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因为这句话,这个眼神,在江临渊的心中,沈黛始终比其他师弟师妹分量要重上一些。
所以当沈黛用那样担忧的目光向他走来时,江临渊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回应——
沈黛完全没看江临渊一眼。
她直直地越过了他,一路小跑着朝谢无歧而去。
江临渊愕然愣在原地。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我换了签,你根本不会受伤。”
身后,传来谢无歧悠闲的嗓音:
“小伤而已,我虽不是体修,但也不至于这么虚弱……小姑娘家家的,总拧着眉头做什么?”
沈黛的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担忧焦急。
她看着谢无歧手臂上那道伤痕,还有他因为摁住伤口而染上的满手鲜血,巨大的懊悔与愧疚涌上心中。
“剑气凌厉,这伤起码要一周才能完全养好,明日就是第二轮秘境试炼,要是因为这道伤影响了你明日的比试怎么办?”
谢无歧真不觉得这伤算什么。
和他还未被领回阆风巅时遭遇的那些比起来,这点伤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但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戏谑道:
“那只有求我师兄帮我黑箱操作一下,把我同你分到一个组,让小仙君你来保护我——”
谢无歧只是开个玩笑,谁料他话还没说完,沈黛却一脸紧张地伸手捂住他的嘴,紧张地小声问:
“这、这也可以吗?”
沈黛似乎做了一番深刻的心理斗争,半响才凝重地低声在他耳边道:
“要是行得通,我一定保护你,要是被发现也没关系,你都推到我头上就行。”
谢无歧:……那你还挺讲义气。
“这样一点小伤,还要让黛黛来保护你,仙君是否过分了些?”
两人正说着,宋月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温温柔柔地看着谢无歧道:
“莫不是因为黛黛不是你自家师妹,所以就可以随意驱使了?”
谢无歧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她,懒洋洋答:
“不敢,论糟践人,还是你们纯陵更擅长一些。”
宋月桃与江临渊齐齐变了脸色。
江临渊知道谢无歧此人舌灿莲花,不欲与他争执,而是对沈黛道:
“黛黛,现下你的事,纯陵其他长老和掌门都已知晓,你这样任由他们为你出头,就不担心给他们招来祸事吗?”
江临渊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格外了解沈黛。
他知道,沈黛最听不得的,便是自己给人添麻烦这种话。
他抓准了沈黛的软肋,还真让沈黛动摇了一瞬。
江临渊又以退为进,乘势追击:
“即便你真动了退出纯陵的心,也不该如此公然与纯陵为敌,事情做得太绝对你和纯陵都没有好处。”
沈黛涉世不深,乍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正当江临渊认为快要劝动沈黛时,就听一旁谢无歧幽幽来了一句:
“好——疼——啊——”
沈黛:!
江临渊ap宋月桃:???
刚才受伤时你眉头都没皱一下,现在装什么呢?
哪怕是平日演技一流的宋月桃,也是第一次见到谢无歧这样狡猾的男人。
他甚至都没用什么完美无缺的演技,就随便喊了一声疼,沈黛立刻回过神来,焦急又不敢碰触地望着他那道伤口。
“很、很疼吗?包扎了还很疼吗?那、那怎么办?我去问问哪里能找到医修,你等我!”
说完沈黛就全然忘了刚才江临渊那番话,风风火火地跑掉了。
原本已有几分把握,却又被谢无歧插手打断,新仇旧恨加起来,江临渊看谢无歧的眼神里已有十足杀意。
“谢无歧!你与我纯陵无冤无仇,为何三番五次从中作梗?我与沈黛自幼相识,你真的以为你一个才认识她几天的人,这么容易就能将她诓骗走吗?”
谢无歧原本都要转身走了,听到江临渊后半句话,忽然回首,意味深长地笑道:
“谁说才几天?我认识她,可比你认识她要早。”
江临渊一时意外怔住,但旋即反应过来,轻嗤了一声“胡说八道”。
沈黛五岁入纯陵,在此之前,她一直住在一个修仙界与凡人界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庄里。
若要比他还早认识沈黛,只有在那个小村庄里,可他从未听沈黛提起那小村庄有任何朋友,任何值得怀念的事情。
她唯一提及的一件事,只有她离开村子的那一夜——
族中族老贪图镇上一家富户的钱财,挑中了克死父母的沈黛,与那家富户早夭的小少爷配冥婚。
五岁的沈黛一无所知的被大人们梳妆打扮送上花轿,当夜便活生生钉入棺材之中。
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个。
据沈黛所说,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地那一夜,半夜子时一到,她身旁躺着的那个冷冰冰的小少爷竟睁开了眼,还一脚踢开了棺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这件事着实离奇,江临渊也印象深刻。
但除此之外,沈黛再没提过任何与那村子有关的事情,此后她便孤身一人拜入纯陵,几乎不与外人接触,绝没有认识谢无歧的机会。
所以,谢无歧怎可能先他一步认识沈黛呢?
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
江临渊看着谢无歧潇洒离去的背影,如此想到。
沈黛早就完全忘了初遇时谢无歧说的那番话,更忘记追问他是不是以前就认识自己。
第一轮比试结束之后,她便急急忙忙找来了太玄都药庐里待命的医修,又压着谢无歧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治疗,沈黛就差晚上也在他房门外端个凳子守着,谁来打扰他休息就揍谁。
入夜后,众人在太玄都的客舍歇下,方应许见沈黛端着个食盒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拦下疑惑问:
“这么晚你不去休息,还忙什么呢?”
沈黛抱着从太玄都食舍里买回来的宵夜,略有些警惕地小声说:
“……给谢师兄带的饭后甜点……但、但是只有一碗哦。”
方应许:?
“那正好,我的了。”
方应许作势就要抢,沈黛立刻拔腿就跑,丢下一句“下次有机会再给方师兄带”便没影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等沈黛走了之后才去谢无歧房间,凉凉地看着装模作样吊着胳膊的少年。
“人都走了,装什么装。”
一只胳膊包得结结实实的谢无歧,悠闲地用那只受伤的手搅拌着碗里热腾腾的红糖小汤圆。
“你妒忌。”
方应许冷哼一声:
“我明日就去告诉那小姑娘,你就是当年从棺材里跳出来把她吓得哇哇大哭的那个人,她还给你送汤圆?她怕是当场就把汤圆扣你头上!”
谢无歧:“……”
他确实并不想让沈黛知道这件事。
当初千宗法会那时,他在纯陵的食舍确实一眼就认出了沈黛,因此才会主动上前同沈黛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