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一脸懵懂的样子，郑正秋直叹气。
“慕白，你真的太年轻，经历太少，也太善良，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信呀？”郑正秋意味深长。
他说的，显然指的是张元济。
“怎么了？元公有事情瞒着我？”我愣了起来。
张元济这个人，是个忠厚正直的长者，绝对不会做出蝇营狗苟的事情来，我不相信他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元公这个人，是个老好人，人品没的说，但是不代表他底下的那些人也是如此。”郑正秋点燃了一支烟，扔给我一根，两个人对面抽烟。
“他今天跟你说的事情，没有骗你，但是活动影戏部的事情他是不会亲自去管的，掌握的，也只不过是任鹏年那帮人的汇报而已。”郑正秋嘿嘿一笑。
“难道事实和元公说的不符？”我低声道。
郑正秋抽了一口烟，叹气道：“人心难测。如今的活动影戏部，已经被谢秉来和任鹏年控制了，成为了他们的天下。我里头有人，所以打探来的消息错不了。直皖战争的新闻片，一个星期前就洗印完毕了，拷贝也做好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既然这样了，那他们为什么还不放映！？”
电影拍摄完毕，最重要的就是抢时间档，越早越好，晚了就会淹没在放映的大军中，这一点，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清楚。
“出了直皖战争的新闻片之外，梅兰芳的《天女散花》也已经洗印完毕，《春香闹学》已经拍摄完毕，正在吸引，估计我们的电影洗印出来的时候，他们早就搞完了。”郑正秋摁灭了烟头，凑过来：“你有没有发现，元公给你说的时候，漏掉了一部电影？”
“你说的是任鹏年导演的《清虚梦》？”在郑正秋说了这么多的实情之后，我似乎猜到了什么。
商务印书馆的这几部电影，要市场的有市场，比如直皖战争新闻片，要名声的有名声，比如梅兰芳的两部古剧片，这方面，我不太担心，因为《倩女幽魂》毕竟和它们不是一个类型，但是任鹏年的《清虚梦》就不一样了。《倩女幽魂》改自聊斋中的《聂小倩》，任鹏年的《清虚梦》则是改编自聊斋中的《崂山道士》，两部电影，从题材上就撞到了一起，从一开始，任鹏年这伙人就像置我置大中华电影公司于死地。
“这事情，元公也不知道，任鹏年和谢秉来故意瞒着他。实际上，慕白，任鹏年的《清虚梦》半个月之前就拍好了。”郑正秋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
“什么！？”我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半个月之前就拍好了！？影片拍摄完成，洗印完毕，任鹏年却故意拖着不放，他的用意，自然很明白了。
“还看不出来嘛，人家根本就是要捏死你。谢秉来、鲍庆甲、任鹏年这帮家伙打的算盘是，把直皖战争新闻片、梅兰芳的《天女散花》《春香闹学》以及任鹏年的那部《清虚梦》做成个重磅炸弹，打捆放映！而放映的时机，就是在你这部电影放映的同时！”郑正秋越说越激动：“慕白，你现在形势很不妙！在名头上，大中华电影公司和商务印书馆没得比，你个人，和任鹏年他们的名声也没法比，你的电影固然好，但是再好的电影，都得过放映这一关，这么多年来，商务印书馆活动影戏部和上海各大影院的关系十分之好，你说，他们的这么一大篮子东西往人家那一送，谁会不放？你送过去，人家会理睬你吗？”
“结果就是，他们的东西占据市场，你的电影无人问津，观众根本就看不到，这样你来，你可就血本无归了！”郑正秋满脸的苦笑：“慕白，这些事情前一段时间我没告诉你，是担心你拍电影的时候分神，现在电影拍完了，我也就能够一吐为快了。”
“我和石川兄先前做了好几年的电影，论才能，我老郑不才，在这上海也算是能够拍的上号，论经营，没有几个人比石川兄做的好，但是我们为什么屡屡失败，你知道吗？”郑正秋话语中带着无尽的愤慨和苦楚。
“一方面固然有人才、设备等等各方面的原因，但是最重要的，就是这人世间的险恶！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呀！”郑正秋呵呵大笑。
电影杀青给我带来的快乐，被郑正秋的这一席话，说的烟消云散，此时的我，就如同一头扎进了冰窟窿里，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