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拂着康斯的脸庞。
虽然在满身大汗的时候,这清凉的微风是一种享受,但康斯并没有露出舒适的感觉,因为微风中夹带着浓浓的血腥味,那是平原上几千具残尸所带来的。
“大人,不是属下多嘴,您也应该注意一下您的安危,要是您有个万一的话,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康斯想起战斗刚结束时,伊达微带着责备的表情说的这句话,不由得叹息一声,抬头望着天空变幻无常的云朵。
康斯知道所有军官对自己亲临前线,并亲身杀敌的事很不满,也知道他们是害怕自己有什么闪失。
但自己如何能看着士兵们拼死力战,而不参与战斗呢?难道一个指挥官注定只能待在后方?注定要士兵们用生命去保护吗?
这个疑问没有答案,想到战死的五百多士兵,大半是在保护自己时而牺牲的,康斯低下了头。
“连什么情况下应该站在前线都搞不清楚,看来我还是不适合当一个指挥官。”康斯苦涩的摇摇头,他明白要不是自己出现在第一线被敌人发现,士兵们的牺牲就没有这么大。
为了不让上兵为保护白己而丧生,康斯决定不再出现在前线。
康斯愿意为这些而抛弃无谓的虚名,要知道在这世界要想成为—个名将,除了指挥能力外,就是他自身强大的武力。
一个武力低弱的将军就算指挥能力再强,也不会被上兵们衷心的崇拜,毕竟强者是世人的偶像。
然而,那些武力弱、头脑好的将军之所以不能成名,是因为他们很容易被敌人暗杀身亡。这点康斯现在还没有明白和理解。
“大人,尸体掩埋完毕,卡洛团队长他们已经按计划离开了。”伊达小跑步来到康斯身旁,行了个礼说道。
康斯这才发现在自己独自沉思时,平原上的尸体都不见了,齐集四周的士兵们也少了好几千人。
看到这些,不由想起卡洛提出的方案,叹口气向伊达说道:“卡洛大人还真是厉害,居然能够想到以后要面对的问题。”
伊达忙说道:“大人说得是,卡洛大人想出这个办法确实厉害,但这也要大人您同意他才能做啊。要是其他将军一定不会同意这个方案的,因为这不是落自己的颜面吗?”
康斯点点头,他在军中最下层待了三年,将军们虚报战果的事见多了,从来就没见他们会把己方损失扩大上报的。
望着远处那一堆堆的新土,康斯内疚的在心中道歉:“对不起,为了计划让你们葬身异乡,胜利后一定会让你们回到故土的。”
康斯想到这,嘴角不由泛起了一丝落寞的苦笑,人真是奇怪的感情生物,自己是士兵时,面对友军的尸体,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掩埋他们,更别说把他们运回故乡。
为什么现在自己当上指挥官后,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看到伊达平静望着自己的眼神,看到四周那无数双等待命令的眼神,康斯醒悟过来。自己会涌起对他们怜惜的心情,是因为这些人因自己的命令而去战斗、去拥抱死亡,现在的自己,不再是只为自己生存而活的了。
康斯知道自己那孤独的心慢慢的张开,为的就是眼前这帮跟着自己同生共死的伙伴。
想到刚才不再出现在战场的决定,康斯心中一阵惭愧,躲在后方的自己还有资格命令他们吗?自己只要做个不需要他们保护的长官,不就行了?
康斯现在虽然有了指挥官的觉悟,但士兵时的情结仍然存在,要知道他当士兵的日子,是当指挥官的好几倍啊。
所以他才会为被人用生命来保护他的事,感到不安,在不安中,他的士兵情结占了上风,因此他才会推翻先前的决定,因为战场才是他这个士兵的归宿。
伊达不知道康斯推翻了不久前的决定,他只知道康斯好像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牵着马,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
康斯下定决心后,露出往昔一样的笑容,接过伊达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手一挥命令道:“回开一城!”
伊达看到康斯现在的表情,总算松了口气,他在战斗结束后气愤的进谏,发现康斯出现了落寞的神情。虽然很想向康斯道歉,但想到一军主将的存在对军队士兵有多重要,又忍了下来。
他要康斯自己体会一个将军的重要性,不然康斯冲锋陷阵时有个什么万一,这支军队马上会崩溃。因为这支由新兵组成的部队能有今天的凝集力,完全是康斯这个战神的个人魅力啊。
伊达满心欢喜的跟着康斯朝开一城奔去,他看着康斯的背影在心中想道:“现在康斯大人恢复了以前的神色,不,应该说比战前更有精神了,那是种不再迷茫的表情。看来康斯大人已经明白指挥官的重要性,自己有可能看到一代名将的诞生了。”
罗特城内的城主官邸,西雷斯取下了两只白鸽脚上的小竹筒。他没有马上取出竹筒内的纸条,反而把玉米摊在手掌中喂着白鸽,并温柔的抚摸着白鸽的羽毛。
等那两只白鸽吃饱飞走后,他才坐在窗旁取出纸条观看。
“嗯,古斯特已经完成任务了,不过没想到那个阔德居然没有来罗特城,反而跑到其他城市去了,看来他有可能猜出我在强盗那边的身分。呵呵,不错的人物啊。”西雷斯一边自语,一边放下手中的纸条展开另一张纸条观看。
“詹特全军覆没。呵呵,这倒是意料中事。”西雷斯当然知道詹特会爽快答应出兵,不可能只因为自己那几句话,那笨蛋一定是以为康斯为防守开一城堵后路,只会派一半的兵力来迎战才肯去的。
但开一城只是一个能容纳五千人的小城,城内能战斗的只有古斯特那两千人,加上开一城又处在毫无天险的平原地区上,有可能堵住上万军队的退路吗?
康斯在获得匪徒的情报一定是倾巢而出,因为开一城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嘛,只有那个死记兵书的詹特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嗯?康斯部队减员三分之一?”西雷斯看到这,不禁皱皱眉,虽然他让詹特去当冤大头,是为了削弱康斯的实力,同时也是为了下一个计划铺路,但詹特有那能力拖走康斯军三分之一的人当垫底吗?
“詹特这家伙如果真的消灭了康斯近半的人,那他还死得真冤,因为这样就把计划成功期限推迟了好几天。”西雷斯想是这样想,但他还是不相信康斯会这么没用,一万五千对四千居然会死伤四千多人。
可自己的情报员不会说些毫无根据的话,一定是证实了才上报的。
“会不会是康斯故布迷阵,隐藏实力呢?但在这地方,很容易被人探听到踪迹的啊,而且离开本阵的士兵都会士气低落、粮食消耗上升,在陌生的地方打持久战时,是十分不明智的啊。”
西雷斯有点苦恼,但他很快决定命令间谍在开一城四周侦查,因为隐藏的军队,怎样也要和本阵保持联络的,这样就可以确定康斯军到底是损失了三分之一,还是藏了三分之一。
传下这些命令后,西雷斯突然觉得自己过虑了,“詹特部队的战斗力足很强的,特别是詹特学过兵书后,战斗力有了飞跃的提升,使他全军覆没的损失很大是当然的。而且就算康斯真的隐藏了部队,现在他也没办法用那支部队在战场获胜了。”
西雷斯站在窗边望着西下的夕阳,舒了口气自语道:“希望康斯忍受不住而掠夺各城,不过我想他选择掠夺是不可能的。但是退回去也好,起码几个月内崎红国不可能马上发动第三次征剿,这样殿下的时间又多了几个月……”
望着远处的景色,西雷斯脸上露出了思念的神色。
康斯一行来到开一城,不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城门大开,无数的民众散落在四周,躺的坐的都有,全部死气沉沉。不过当看到康斯部队走过来时,马上两眼冒光的站起,围了上来。
看到那无数双不对劲的眼神,前锋部队马上紧张的戒备。
那些民众看到明晃晃的兵刀停下脚步,他们虽然没有继续前进,但却开始鼓噪起来。
一早跑去前面打探情况的伊达,焦急的跑了回来,才下马就气愤地说道:“大人!他们说阔德那个家伙说什么资助我们打强盗,在我们走后,就命令佣兵把城内所有的粮食运走,连他们的种子都被抢走了。”
康斯马上想到以前自己的推断,看来这事情真的来了。
“大人,这个阔德是想把我们的粮食消耗掉,因为他走的时候,还说我们是崎红国的王家军队,是正义的化身,一定不会让人民挨饿的。现在那些民众是来向我们讨粮食的!”伊达继续说道。
四周的士兵听到这些话都吓了一跳,也就是说自己要养活这二万多的民众?自己军粮能吃两个多月是知道的,也没有人去担心粮食不够的问题,谁都相信自己军队两个月内一定能够收复这个地方。
但现在多出了二万个吃粮的人,自己那些军粮能够支撑几个月?到时要是敌人进攻呢?
想到这,头脑简单兼危机意识强的士兵,都握紧了兵器,紧张的看着康斯。他们知道这是敌人的计谋,目的是为了尽快消耗自己的军粮,这时只要康斯一声令下,这些士兵肯定会把这些瞄准自己军粮的民众赶走。
毕竟跟他们非亲非故,甚至可以说是敌国的民众,不用管他们的死活!
康斯看到士兵们紧张的神色,没有去理会,而是对伊达点点头说道:“按计划行事吧。”
伊达行了一礼后,转身一挥手高喊道:“行动!”他的话音刚落,各级长官就开始指挥部下行动了。
随着士兵的移动,一下子的工夫就把那二万多民众团圆围住。虽然士兵走了四千人,还有一千多伤员,但加上那些辎重兵,一万人完成这个包围圈,还是非常之轻松的。
看到那冒着寒光的兵器,充满杀气的眼神,包围圈内的大人脸色发白,两腿颤抖不已,而小孩子全都吓得哭出声来,不过很快被身旁的父母捂住了嘴巴,但抽噎的声音仍断断绩续的传了出来。
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农夫啊,谁见过这样的场面?
康斯看到农夫们害怕的神色,无奈的叹了口气。没办法,不这样的话,就不能一下子控制局面,不一下子镇住他们,就不能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他们就也不能好好理解自己的意思了。
伊达骑着高头大马走入包围圈,威严的扫了一递那些不敢吭声的民众一眼,然后大声的喊道:“你们想干什么!竟敢围攻王家军队?要知道那可是死罪!”
士兵们在长官的指示下,在伊达话音落下时,配合很好的前进了一步,并同时怒喊道:“围攻军队死罪!”
万人同时怒吼,那音量可够吓人的,这些只会耕田的农夫顿时吓得全都跪了下来,拼命的磕头求饶。
康斯皱皱眉,没想到这帮农夫这么好唬弄,人数虽多,却没有一丝反抗的意愿,这也就怪不得阔德单靠那点雇佣兵,就可把所行的粮食运走。
但是自己也跟他们一样的话,还能有那份反抗的勇气吗?康斯不由沉思了。
“好了,全都起来,派出个代表说说你们想干什么。”伊达知道快天黑了,这事要尽快解决。
农夫们虽然听到了这话,但却没有人敢站起来。
一个老年的农夫胆颤心惊的爬了出来,先磕了个头,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大人,城土大人说要支持大人打强盗,不但把城内所有粮食都搬走,还把我们明年的种子和田里还没成熟的作物都割走了。
“我们只是想跟大人……要回……一点……种子耕种而已。我们绝对没有冒犯大人的意思……”老人才说完,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看到老人那可怜的样子,这么老了,却跪着向可以做自己孙子的人磕头,连要回一点自己的种子,都是这么低声下气,康斯叹了口气,这就是弱者的悲哀吧。
同时他也佩服阔德的绝情,居然连还没成熟的作物都收割清光,难道他不怕这些民众就这样饿死吗?
“要回?什么要回?”伊达仍然大声问道,他演的是黑脸,所以要尽力表演。
老人被伊达吓了一跳,忙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小人这张嘴不会说话,请大人原谅。”
老人狠狠的插了自己几个耳光,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人是……是说……请大人施舍一点种子……给我们,不然我们就……不能耕田了。”
伊达虽然被吓了一跳,但依然忍住继续说道,不过恶狠狠的语气再也装不来了:“是不是阔德那家伙说把粮食都给我们,并说你们看到我们的时候,可以要回去是吧?”
老人条件反射的点了点头。
伊达翻身下马扶起老人,气愤地说道:“你们被骗了!阔德那个混蛋,不但骗了你们的粮食,也把我们引入敌人的陷阱,害得我们损失了四千多人!你想这个叛徒会把粮食运给我们吗?”
伊达趁机把自己损失兵力的数字散播出去。
原本很慌张的老人听到伊达的话,忙抬头望了一下四周的士兵,他是看过康斯军刚来时的军容,现在一望果然少了很多人。
他不由脚一软。瘫坐在地上,泪水从满是鱼尾纹的眼里流了出来。他现在知道军队没有接到粮食,那么自己就没有理由跟他们要种子了。只是,自己这些人要如何活下去啊!
那些民众搞清楚怎么回事后,全都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也有许多人露出由绝望转为愤怒的神色。
伊达知道目的达到了,现在是大人扮白脸的时候了。
伊达在和卡洛等人商讨解决民众问题时,决定要趁机提高康斯在民间的声望,所以他才甘心当惹人厌的黑脸。
不过当他望向康斯的时候,发现康斯抬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焦急的向康斯身旁的亲兵使眼色。
康斯现在正思索着,为什么最底层的农夫,遭受这些种种压迫时,仍跟绵羊一样的乖巧呢?仍是这样任人鱼肉呢?他们难道没有想过反抗这些不公正的对待吗?
康斯虽然现在读了不少书籍,但大部分是兵书,所以他解不开这些问题。
他知道自己会这么想,就是因为兵书中曾提到的“民心”这一辞,不然根本不会冒出刚才那些想法。
以前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复杂的问题,是自己学习后,脑中才会开始想些奇怪的问题,想到这,康斯不由叹了门气:“有知识真好啊。”
“大人……大人!”
身旁亲兵急促的呼唤声震醒了康斯,康斯看到伊达扶着瘫在地上的老人,焦急的看着自己,想起了商讨时的决定,康斯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会这么为我着想呢?”康斯很想问伊达这句话,但天生不善言辞的他,始终没有机会问出口。
康斯虽然不喜欢这种造势的事,但看到伊达的眼神,知道他热切的期待着自己的表现。
不忍拒绝这个一直帮助自己的亲兵队长,康斯只好无奈的下马走向伊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