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爆发瘟疫,朝廷必然镇抚,这是朝廷的义务。
之前廷议之时,手不漏财的沈翼一改常态颇为大方,但是要求军管才会拨发银钱,还问这钱国帑出了,能到百姓手里几分几毫!
沈翼是巡检地方的巡按御史,九年京察大计皆上上评入京,对地方那些猫腻门清儿,沈翼就曾经对地方官员做出过总结:【官官袒护,举朝皆然】。
周瑛点头说道:“我以为可以两案并查。”
“松江府集散天下货物,人员来往庞杂繁多,一旦瘟病散播,天下沸汤,不可不慎。”
王翱猛地站起身来,急不可耐的说道:“言之有理,我这就去见陛下,你随我一起。”
朱祁钰看完反腐厅的奏疏之后,深吸了口气厉声说道:“此事积弊已久,通省大小官员,无不染指有罪,两案并查,绝不姑息!”
“臣等领旨!”王翱和周瑛离开了聚贤阁,他们要的就是陛下绝不姑息的这句话。
这冒赈案和三府瘟疫之事,一旦有了牵连,那必然是惊天大案,查到谁头上都不足为奇。
朱祁钰待两人走后,不停的揉搓着眉心,他本以为三府瘟病之事,只是三府官员和地方士绅勾结的失察之罪,现在看来,其中的肮脏比朱祁钰想的要多得多。
而检举揭发冒赈案的状元郎柯潜,受到了生命的威胁。
柯潜本就是军生,心思极为缜密,屡次逃过了截杀、毒杀、构陷等诸事,并且上了一本奏疏。
柯潜以为陛下西扩大计,应当早做打算,比如改陕西行都司为甘肃,辖地为河西走廊,再设西域行都司,陕西行都司才能长治久安。
朱祁钰嘉纳良言,但是兹事体大,还需细细筹备,等到冒赈案尘埃落定之日,改制方可通行无碍。
而此时在松江府就地军管的松江巡抚李宾言,更是愁容满面。
他接到敕谕,立刻令巡检司封锁了长江口,并且禁止船舶停靠松江府、宁波市舶司,随后大军开始封锁松江府,一时间松江府内外,马蹄声阵阵。
往日的滚滚商队、遮天蔽日的船帆销声匿迹,甚至有传闻陛下要裁撤松江府市舶司,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疫病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并不会出现王翱、周瑛担心的扩散之事。
“李巡抚不必挂怀,我等尽心竭力,必然不让瘟病散逸。”番都指挥马云颇为自信的说道。
这几日三府之地的疫病已经到了能够开坊门的时候,但是基于谨慎和保住官帽子的前提,还是决定在闭城月余。
李宾言眉头紧蹙,他并不是很担心疫病之事。
事实上,疫病之事已经过了时节,暂时关闭坊门半月足以让疫病之事彻底平息。
陛下想要他和李贤的人头以谢天下,怕不是那么容易。
“大明要从夏序转入秋序了。”李宾言似乎是对番都指挥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这才是他担心的地方。
四时之序是李宾言第一个提出,法四时也是中原王朝文化之一,比如秋后问斩。
大明即将进入秋序,也是李宾言的一种悲观预期。
大明的新货币政策正在遭受最严峻的挑战。
钱荒和商贸活动的高速发展形成了巨大的冲突,小农经济到商品经济的蜕变过程需要经历阵痛,这个阵痛不是作用在大明百姓身上,就是作用在六合八荒之地之上。
商贸活动的频繁导致了钱荒更甚,雪上加霜。
按照大明盐铁会议的总结,天下百货应该随着大明新货币政策的推行慢慢涨价。
按大明每人每年五十枚铜板计算,大明每年应新发货币四十亿铜钱,但是陛下御制银币和景泰通宝每年折算新发货币已经超过了九十亿铜钱,这是百货涨价通胀的基础。
钱多货少,供小于求则通胀。
但是李宾言敏锐的发现,集散天下百货的松江府市舶司的物价已经整整三年没涨,反而跌了一些。
在走访之中,李宾言同样发现,盐引和小盐引,再次变成了货币的一种,而许多小的作坊因为钱荒,正在关门。
钱荒引起了一系列的三角债的问题,货币流通性也在逐步的降低。
京军强悍,边军卫所士气低迷军备松弛,而最为迫在眉睫的就是大明水师的恢复速度,根本跟不上大明海贸的发展速度。
在这两年,大明广州、福建、浙江、江苏等地,接连出现了大量的镖局,而这些镖局并不走陆镖,只走海镖。
镖局的船舶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商货,都是军备,一旦在海上遭遇海盗,镖船就会应战。
而各个镖局之间的冲突也越来越剧烈,时有厮杀。
镖局的大量出现,就意味着大明水师压根就不够用。
考成法的高压之下,本就叫苦连天的官吏,开始寻找借力与地方士绅勾结,而反腐抓贪的深入,比如要求文武百官家眷不得营商的消息一出,更是一片哗然。
最让李宾言担心的就是大明皇帝始终担心的那个问题,南衙尚奢、竞奢之风糜烂,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尤其是最近一次扑买之上,为了一个高丽姬,斗富的两家,如同斗气一般,将高丽姬捧到了九万银币的高价。
尚奢、竞奢、斗富,让李宾言时常想到那个既不浪漫也不美好,把女子剁了做成羹上餐桌的魏晋南北朝。
经济、军事、政治、文化等等多方面的诸多预兆,无不预示着大明即将迎来一次全面的考验,也就是冬序。
凛冬将至。
大明的冬序时间有多长,造成的影响有多大,甚至大明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序,李宾言根本无法预料,他才如此的忧心忡忡。
番都指挥马云还以为李宾言在为疫病之事挨了陛下训斥而担忧,其实李宾言考虑的更加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