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法租界贝勒路与太平湖之间的冯府是一座占地宽广、环境优美的花园式西洋建筑,高大的围墙正南面是冯府那扇宽阔的铸铁压花大门,冯家老小居住的三层哥特式别墅掩映在高大的树木中,皑皑白雪在已经落叶的树冠上结成千姿百态的雪绒,将整个院子点缀得更为幽雅而宁静。
两辆黑色雪铁龙轿车缓缓停靠在别墅门前高大的雕花石柱下,安毅打开车门,快步走向站在台阶上的冯景尧父子和冯家的几位子侄,恭敬地向冯老爷子、老太太和冯逊臣等人鞠躬问候,沈凤道跟随在安毅身后,一如既往地微微点头,两名侍卫捧着礼物紧随其后。
冯老爷子红光满面捻须大笑,走下台阶亲自迎接,欣赏地对沈凤道点了点头,便拉着安毅的手进入壁炉烧得正旺温暖如春的大厅。
宽阔大厅里的装饰和陈设古香古色,从紫檀镶贝屏风到墙上典雅的字画再到名贵的八仙桌太师椅,满眼都是中国传统的韵味,中西风格被很好地揉和在一起,令人赏心悦目,倍感温馨舒适。
彼此谦让落座,侍者送上迎客香茗,冯景尧看到安毅四下打量,似乎对厅中陈设很感兴趣,莞尔一笑和蔼地说道:
“老朽自打到上海滩闯荡,换了好些地方住,最后到这儿舍不得挪窝了。说起来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当年孙总理来上海就曾在我这儿住了半个多月,期间为国事奔波忙碌至今记忆犹新,可比不上贤侄刚落成的‘毅园’豪华气派啊!”
“前辈客气了,正因为年代久远才弥足珍贵!别的不说,只说这里面住的前辈一家及来往的名士,还有那些曾暂住过的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先辈们的珍贵足迹,就是一笔无尽的人文财富,是生动的历史博物馆。
晚辈的那座新房子徒有其表,看起来似乎不错,但里面除了住的人几乎都是万国造,家私器具摆放得杂乱无章,没有一丝的雅致和文化底蕴。不过我来上海只是暂住,只求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了,倒没想其他的。”安毅谦虚地回答。
冯景尧眉眼间满是自得之色,嘴里连声说“不敢”,冯逊臣也很高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开眼笑地说道:
“安将军实在过谦了,整个上海商界对安将军投资法租界房地产的大手笔赞不绝口啊!安将军善于把握商机,又巧妙造势,没多久便获得了令人羡慕的高额回报,非常了不起!我听崇安说,将军的‘毅园’和他的‘安园’几乎全都是从投资获益中得来的,高明啊!如今安和新村那一片已经成为整个上海地价最贵的黄金地段,中心街道两边的产业恐怕有三分之一归入安将军名下了吧?”
冯家众人齐声赞叹,安毅知道即将成为冯家女婿的周崇安不会对冯家人隐瞒江南集团在上海的投资情况,况且今后的地产投资也需要冯家的鼎力支持,因此也乐呵呵地点头算是默认:“其实这些都是我们江南集团周总等人艹办的,晚辈只管享受成果就行了,算不得什么本事!”
“不是吧?老朽怎么听崇安说,投资上海地产业的整个设想全都出自贤侄之口呢?江浙沪商界早有传闻,南京地产界新贵陈瑜就是贤侄的忠诚部下,现在仍担任军职呢,对吧?陈瑜贤侄一年之内就将京城地产业弄得风生水起,传说现今他已踏入千万富豪之列,可是个了不起的后起之秀啊!还有,那个声名显赫实力迅速壮大的东方新闻社,贤侄也在其中有不少股份吧?”
冯景尧意味深长地笑看安毅,表示自己不是什么都不了解。
安毅谦逊一笑:“获得前辈夸奖不胜荣幸,东方社是晚辈的老朋友何京和老庄几个一手创办的,成立之初晚辈曾提供过一些借款,也和上上下下打过声招呼,希望能关照老朋友一下,权当是帮帮忙,因为朋友关系也没收利息,算不上是投资。东方新闻社成立后,何京先生对我们江南集团的宣传和发展等方面都很关照,彼此关系很好。
不瞒前辈,晚辈真正的投资实际上在江西,其他地方都只是小打小闹。这两年得益于时局的改善和当地居住便利,更得益于江西省主席朱益之前辈的关怀与扶持,小侄挣扎拼搏一番如今小有收获,不过前面的路还很漫长,就怕行差踏错血本无归,至今仍诚惶诚恐啊!”
安毅耸耸肩做出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众人看得有趣全都笑了起来,冯景尧的夫人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冯景尧微微点了点头,他问起东方新闻社其实也就是试探姓地询问一番,听了安毅这话明知有敷衍成分但也不好意思深究,于是就将话题转到了当下双方正在展开的各项合作上面,这一谈就是一个半小时。
冯景尧对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安毅有了全新的认识,好感大增,数次对安毅的构想和对具体问题的意见发出由衷称叹。冯逊臣这个家族二代掌舵人终于认识到了安毅的雄厚实力和过人的谋略,也体会到安毅气定神闲外表下的精明和狡猾,从安毅层出不穷的工商业规划与展望中受益良多。
冯景尧见安毅悄悄看表,心念一转向儿子冯逊臣望去,冯逊臣心领神会,立即站起来向安毅和沈凤道告了个歉,快步登上二楼,去把不愿下楼与安毅见面的夫人请下来。
冯景尧不明白一向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的儿媳为何独独对安毅抱有成见?虽然冯景尧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女冯洁云对安毅有种微妙的情感,从前往镇江那个短命的女婿家休假遇到安毅开始,再到前往英国留学的前几天去徐州慰问军队,宝贝孙女与眼前这个名声显赫的年轻将军至少见过两次面。但无论如何,冯景尧也想不到自己聪颖贤淑美丽端庄的宝贝孙女云儿,竟会与安毅在数次见面中发生了许多缠绵哀婉之事,认为最多也就是自己情窦初开的孙女对安毅这样的年轻俊杰生出爱慕之心,因安毅与欧耀庭的女儿有婚约而心中伤感罢了,因此冯景尧觉得,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社交惯例,贵客远道而来,又是初次登门,身为女主人不露面显然有失礼仪,因此冯老爷子不管怎么样,也要让自己的儿子把媳妇叫下来与安毅见上一面。
冯洁云的母亲在丈夫的搀扶下,不情不愿地出现在楼梯转角处,安毅一眼望去,立刻认出楼梯上脸色冷如冰霜却美丽绝伦的女人就是冯洁云的母亲,母女两人长得惊人的相似,人到中年的冯夫人看起来就像三十左右的少妇一样,身段仍是那么的婀娜,皮肤还是那么的润洁,高高挽起的发髻将她白皙的略微丰腴的面孔衬托得更为美丽成熟,她的出现就像道绚丽的霞光,将整个大厅照亮。
被冯夫人的绝世惊艳和联想到冯洁云一颦一笑弄得有点儿眩晕的安毅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整理领带和前襟,恭恭敬敬地上前两步,向缓缓走来的冯夫人致意:“夫人好!安毅打扰夫人清静了。”
冯逊臣微微一笑,示意安毅坐下说话别客气,扶着自己夫人坐在侧面的沙发上。冯景尧看到儿媳妇望向安毅的眼神颇为冷漠,连忙咳嗽一声提醒儿媳注意礼貌,缓缓端起茶杯,惬意地品茶。
安毅感觉到冯夫人对自己不喜欢,脑子飞速转动,却怎么也找不出原因,想来想去估计是因为冯洁云的问题。
安毅早已感觉到冯洁云对自己的爱意,但感情的事情来不得半点儿勉强,自己有了楚儿就不能见异思迁,尽管冯洁云是那么的美丽聪惠,那么通情达理温柔如水,让他每次想起都有种微微沉醉感,甚至数次在梦中梦见过自己与冯洁云深情拥抱难舍难分,可安毅认为自己不能因此而有负别人,只能放在心底里珍藏思念,世界上美丽的东西太多了,不可能全都去追求去拥有。
再次坐下说了几句话,安毅为避免尴尬气氛终于起身告辞,冯景尧请安毅留下吃过午饭喝一杯再走,安毅开玩笑说很快就能喝上周崇安和洁琼小姐的喜酒了,到时候一起喝吧。冯景尧父子挽留不住只能将安毅送出门外,看着安毅和一干侍卫登车离去消失不见,两父子和老太太等人仍然瞩目良久,深感遗憾。
回到屋内,冯景尧看到儿媳妇已经不在,皱起眉头低声询问儿子:“臣儿,素琴是怎么回事?对安贤侄这个态度,安排好的午餐一下弄砸了,许多事情都没机会详谈,多不好啊。”
“爸,这事儿子也说不清楚,自从去年云儿跟随她干妈宋三姐从徐州回来大哭一场,素琴就对安将军有了成见,云儿出国之后,素琴每天进入云儿卧室,捧着那些照片发愣,其中两个小相框我记得很清楚,一张照片是云儿与她干妈几个和安毅的合影,一张是云儿身穿军装站在安毅身边的合影,似乎安毅身边还有个人被去掉了。
看样子,云儿是真心喜欢安将军的,可人家与耀庭兄的独生女早有婚约,那欧家千金您也见过,宋家大姐的干女儿,方方面面都不在咱们云儿之下,就连云儿她干妈都没办法帮忙,咱们能怎么办?素琴兴许就是因为这事不高兴,她最疼云儿了,对云儿比对麟儿还好,可她那犟脾气,我也不知怎么劝她才是。”冯逊臣无奈地解释。
冯景尧点点头,低声叹息:“安毅这年轻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中龙凤,能文能武战功卓著,还对工商有着独特的认识和高远的眼光,年纪轻轻就立下那么多功勋,做出那么一份富可敌国的家业,这样的人才谁不喜欢啊?可缘分的事情由不得咱们做主,只能交给老天爷了,唉……你上去劝劝素琴吧,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失礼过,看来真是为云儿的事情伤心了……”
无比郁闷的安毅回到“毅园”,正在享用午餐的叶青、龚茜、林耀东几个看到安毅脸色不好,微微有些诧异。龚茜放下筷子吩咐秦妈加两副碗筷,向坐到自己对面的安毅问道:“我还以为你们会留在冯家吃饭呢,怎么回事?居然这个时候回来,碰到不高兴的事了?”
“没什么,拜访人家又不一定非得吃饭,意思到了就行了。”
安毅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翻动两下突然愣住了,仔细看完将报纸一扔,恼火地叫起来:
“搞什么鬼啊?《时报》的几个小记者哪里来的消息,竟然把昨晚我们在大世界狂欢的事情刊登出来,还配上这么大个标题,太过分了吧……还有,竟然把我的名字列在最前面,唯恐别人不清楚,还加了个备注,这帮讨厌的孙子……”
林耀东笑了起来:“没什么啊,这篇报道我看过了,我倒觉得叙述很详细,形象宣传得也非常正面,完全没必要发火!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充分表明了大哥你无所不能,不仅指挥打仗一流,唱歌作词作曲都那么厉害,不愧是黄埔出来的全能型人才!还有啊,不单止《时报》,其他几份报纸也都刊登了,有些报纸为了牵扯眼球,加入了对大世界的洋人乐队指挥、那些个歌女和交际花的采访,个个都把大哥你夸成歌神和梦中的白马王子,不得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