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城内城外的屋檐下树荫下满是南下的灾民,刚刚抵达尚未进入自己办公室的安毅实在难以忍受,望着衣衫褴褛、脸色焦黄、或坐或躺的一堆堆苦难灾民,望着瘦成皮包骨的婴儿拼命地"yun xi"同样瘦骨嶙嶙的母亲那干瘪肮脏的.,安毅双眼湿润,不忍再看,这个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和血肉纷飞都无惧无畏的年轻将军,此刻却忍不住落下了自己的眼泪。
“建了几个粥棚了?”安毅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问道。
尹继南身边的十六师党代表邓传祥连忙上前,这位来自浙江绍兴、毕业于中央政治学校第一期的二十七岁少将对安毅非常尊重:
“回将军,我们总共建了八十七个粥棚,城里三十个,城外三十个,从宜昌至北面的黄花镇,二十五公里沿途一公里一个,一般来讲只要进入宜昌地面就不会发生饿死人的事情了。目前供应各个粥棚的粮食油盐还算充足,可眼见着南下的灾民越来越多,恐怕维持不了十天,再一个,由于我师军务繁重,人手不够用了。”
安毅欣慰地点点头:“辛苦了,传祥兄,你们安排得很好,人手不够我来想办法,继南?”
“到!”
尹继南上前一步。
“让你的宪兵队帮个忙,从灾民中挑选出五百人来,再让弟兄们拿出些旧军服给他们换上,交给我的宪兵团统一管理,从今天起开始为逃过来的乡亲们煮粥,也让你们能把精力用在军务上面。
另外,请传祥兄在城里城外的交通要地张贴告示,允许所有带着十岁以下孩子的妇女进入城北夷陵大营居住,等候下一步的安排,同时你们十六师医疗队也要分出一个小队进驻大营,暂时承担起防治任务,等江南医学院的医疗队到来接班才能离开。”
安毅果断发布命令,四周充斥孩子们无力的哀叫声,随处可见一个个欲哭无泪行将麻木的母亲。
尹继南丝毫没有迟疑,点头回答了声“是”,邓传祥想了想,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问道:“将军,夷陵大营原本是留给宪兵团弟兄们住的,由于多时不用,很多营房都布满了尘土,还有一些崩塌了,都让给灾民住了,宪兵团的弟兄怎么办?”
“这有什么?宪兵团弟兄可以连续七天七夜在野外顶风冒雨地训练,同样也能在条件更好的露天地方顶个七八天,七八天过后破败的营房还没修好?就算是修新的窝棚时间也足够了!
人手不够更好办了,现在城里城外至少有五六万难民,每天多施舍一碗粥就都愿意来,不愁没人干活。
唉,其实我最担心的是灾民中的女人和孩子们,她们能活着走到宜昌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能让她们在看到希望的时候再次绝望吗?还有,大家请看看那些母亲们,有几个的衣服裤子是完好的?咱们作为军人,不保护这些可怜的母亲,不保护这些孩子们,咱们还去保护谁?怎么能让她们继续躺在外面风吹曰晒的?
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忘记我们的‘模范营’传统和子弟兵精神!”安毅瞪了邓传祥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
“遵命!师座,你陪陪安将军,属下这就去办。”邓传祥弱弱地看了安毅一下,然后红着脸向尹继南告辞,便与安毅的宪兵团长邱襄谋一起大步离去。
尹继南见安毅眉头紧皱,显然是对邓传祥的工作展开不满,于是低声解释道:“大哥,老邓人很不错,对你也尊重,平时虽然讲究点仪表端点架子,但在工作上从不含糊,全师上下都很尊敬他,刚才你这几句话恐怕让他难受了。”
安毅有些恼火,指向路边的灾民:“比这些逃离家乡苟延残喘的父老乡亲们还难受吗?我就不明白,身为党代表怎么能如此忽视政治影响?十六师扼守川鄂门户肩负重任我理解,可是我不明白为何五天过去了仍然不发动群众放手自救?连旧军营都不知道组织人收拾一下,在等什么?想要依靠谁?好在天气持续干旱没有下雨,要是下雨了让这些奄奄一息的乡亲们怎么办?
继南,你刚从恩施回来,军务繁忙暂时顾不上这些我能理解,但是你的军队政治思想教育显然是跟不上趟了,‘模范营精神’可是你、我和胡子一手树立起来的,是成千上万弟兄不断丰富、兢兢业业持之以恒才拥有的荣誉,全[]民时时刻刻都在看着我们,未来形势的发展和作战的需要也需要我们随时自省并发扬广大,模范营的优良传统可不能轻易丢弃啊!”
“大哥教训的是,小弟真的疏忽了,今晚立即召开会议马上改正。”
尹继南脸色通红也挂不住了,低下头深感自责,并没有因为连月的奔波和紧张的军事指挥而推卸责任。
安毅欣慰地点点头,使劲拍了拍尹继南的手不再说什么,走到左前方的屋檐下停下脚步蹲下身来,望着吓得抱起两个孩子不断退后的妇女,和蔼地问:“大嫂,丫头有三岁了吧?”
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紧紧贴在母亲破烂的袖子底下,一双因消瘦显得更大的大眼睛惊恐地望向安毅,年轻的母亲紧紧搂住怀里不到一岁的孩子,不敢面对安毅,低下头缩缩闪闪非常害怕。
边上不远处的大爷看到安毅礼貌和善,鼓起勇气靠近几步,战战兢兢地用豫西话代为回答:
“长……官,她是俺们一个村的,公公婆婆早就饿死了,男人被抢粮食的土匪打死了,唯一一个妹妹也在路上病死了,好在跟着村里人一起走,大家都小心护着,千辛万苦抱住俩孩子走到这儿……她……她腿烂了,白天清醒,晚上整夜的哼哼尽说胡话,叫不住挺吓人的,乡亲们怕传染,没人愿意靠近她,要不是昨天今天得到两位巡城军爷施舍的米粥,恐怕她和孩子也去见阎王了。”
安毅心里酸楚,忙向老汉致谢,询问得知是宝灵阳店马家村的,顿时明白这是先期逃来的难民,想了想询问马老汉逃到这儿的村里乡亲还有多少?
马老汉指指不远处的一个汉子和他的婆娘三个孩子,再拉过躺在地上不愿再动的十一岁孙子,老泪哗啦啦流了下来:“全村两千多口……死的死散的散,就俺们十个老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