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偏西,火热的战场并没有因此而降温,没有空中助战的曰军攻势再次被阻,已经无力连续发动进攻,双方激烈的交火声已经消失不见,浓烈的硝烟和充斥血腥味道的熏人热浪,笼罩着长城南北。
六百二十七名手无寸铁的东北军逃兵神色复杂,脚步凌乱,他们被近百名全副武装的宪兵带到古北口北关大门外,到了仍在冒烟的高炮阵地和巨大深坑的坠机点中间停下脚步,宪兵队长的大嗓门儿再次响起:
“带你们这些胆小鬼过来完全是因为咱们军座仁义,想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什么才是钢铁意志民族脊梁,让你们知道小曰本也是他妈的娘生爹养的,并没有刀枪不入金钟罩铁布衫的本事,等看完了,估计你们这群没卵蛋的孙子也不会一个个扯起喉咙喊冤了。”
六百二十七名逃兵很快被分成了五队,在宪兵的带领下开始在硝烟弥漫、一些地方依然还在燃烧大火的战场边沿游走,看完吓人的弹坑和挂在一块两米高飞机残骸上的几具曰军飞行员尸体,仰望远处高炮阵地陡峭山腰上一长串抬着担架膝行而下的中央军官兵,目送一队队从前线匆匆返回的担架队伍和担架上血肉模糊的将士们,东北军弟兄再也走不动了,一个个无比动容,心里充满了愧疚。
从上午交战到现在,逃兵们在南关大营里听了近一天的枪炮声,看到了天上一架架呼啸而来的曰军飞机络绎被打下,目睹了扛着一箱箱沉重弹药上前线的中央军工兵彪悍弟兄因不能参加战斗而高声骂娘……到现在为止,整整八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一个当官的再来和他们说话,他们看到的全都是宪兵们冷冰冰的冲锋枪口和鄙夷的目光。
随着伤员一批批被抬进大营东南面的野战医院,随着上千来不及吃午饭的工兵脚步匆匆地一趟又一趟往前线输送弹药,随着敌机被击落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阵阵传来,随着距离南关大营不到一公里的两个炮兵阵地一次又一次的齐射和快速转移,六百余名只能坐在大营空地上的牛高马大的逃兵再也没有原先的惊恐和怨言,一颗颗心全都被无尽的耻辱和愧疚所占据,不少姓格急躁的弟兄甚至热血沸腾地站起来,冲向看守的宪兵,要求给个机会让他们死在战场上,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被沉默不语的宪兵按在地上要求保持肃静,逃兵中几个彪悍的无所顾忌,一味纠缠,结果换来宪兵的一阵毫不留情的枪托。一个叫崔大勇的逃兵上尉捂着被打破的脸,指着矮小的宪兵准尉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有本事放下枪咱们公平干一架,老子不弄死就是你儿子!”
听到这句狠话,矮小的宪兵准尉愣住了,随即不屑地摇了摇头,指着崔大勇,用苏南口音的官话沉声说道:
“按纪律,老子本来不该跟你这种败类说话,不过看你这孙子还有点儿男人样,老子就冒着写检查和被处分的风险,和你说上两句,你这个只会对国人呲牙斗狠的脓包想和我干一架,还不够资格!
“你听好了,去年上海一二九大战期间老子还是新兵,阵地肉搏中,老子一人弄死了四个小曰本,其中一个还是鬼子军曹,积功获选送川南军校读了一年出来,这才有了老子的这个准尉军衔,你呢?你敢凭着良心说,你这上尉军衔是一刀一枪得来的吗?
“老子还告诉你件事,这四周监管你们的宪兵全都是咱们安家军各师各旅各团精挑细选出来的尖子,少部分参加过当年的北伐,大部分参加过中原大战和一二九抗战,人人都有中央军委颁发的军功章,每一个人的军衔都是拿敌人的命搏回来的,所以,你最好告诉你的弟兄们老实点儿,千万别把咱们弟兄惹火了……不管是拼刺刀还是擒拿格斗,都是自讨没趣!”
宪兵准尉的一席话,让崔大林和他身边的一帮烂兄烂弟彻底萎靡了,不由得再次想起上午行刑时那个能说一口东北话、却无比恶毒的安家军少将说的话:
……之所以没有砍你们的脑袋,是因为你们这些败类不是罪魁祸首,是顶着猪脑袋跟着上官跑的蠢材和胆小鬼,所以凭着咱们心底里对你们的那点儿同情,赏你们个全尸,让你们回到阴曹地府见到自己的祖宗不至于太没脸面,但是身为军人,你们已经没有了脊梁,没有了骨头,你们是国家民族的罪人,是中[]人的耻辱,杀你们这些临阵逃脱、致使东北大好河山一次又一次沦陷的无耻败类一百次,天下人都不解恨…………斜阳下,徐庭瑶、胡家林、顾长风、鲁逸轩等十余名将领再次站在了面目全非的古北口城楼上,俯视关前六百二十七名已经被一天的血与火冲击得无比羞愧的东北军逃兵们。
“应武,有把握吧?”徐庭瑶有些不放心地轻声问道。
胡家林身边的黄应武轻松地笑了起来:“军座放心,这种事情小弟做过几十次了,何况给了这群胆小鬼一天的刺激,早已把他们憋得嗷嗷叫了……从我们的甄别名单上看,这群逃兵大部分都是低级军官,没几个有王以哲那帮人无耻,他们知道自己横竖是个死,死在敌人枪口下洗刷掉军人的耻辱,总比被自己人军法从事好点。再一个,如今的人个个都挺在乎自己的名声,特别是有一官半职的人更要脸面,都不愿被子孙后代唾骂千年。”
徐庭瑶放心地笑了:“行,既然你有把握,就按照你和胡子的意思办吧。”
“是!属下这就去给他们训话,保证能弄出一支悍不畏死的敢死队来。”
众将非常感兴趣地目送黄应武离去,顾长风从上衣兜里掏出支烟,凑到胡家林的烟上点燃,悠闲地吸了一口,笑着说道:
“徐军长和诸位放心,黄应武这家伙原本就是个比泥鳅还滑的老兵痞子,面对一群早就没了主张的逃兵,他闭上眼睛都能蛊惑起来。”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只见黄应武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关楼之下,身后两名高大的侍卫扛着两张大桌子跟着,三人走到逃兵圈之外,两个侍卫令人意外地把桌子摆到了黑乎乎的飞机残骸边上。
黄应武二话没说,敏捷地跳上了桌面,背着手笔直站立,默默扫视全场逃兵,冷着脸没有说一句话。
逃兵们再次见到这个言辞极为恶毒的少将,一时间心惊胆战,立刻识趣地闭上嘴,个个惊慌失措地面对高台。
挂在飞机残骸上的几具曰军飞行员尸首正好处在黄应武脚下,远远看去,高高屹立的黄应武显得无比的肃杀与狰狞。
城楼上的弟兄们相互看了一眼,纷纷感叹黄应武真他娘的会选地方,原来他命令宪兵队把六百多逃兵带来参观,为的就是这一刻啊!徐庭瑶暗暗喝彩,禁不住大声赞道:“应武是个攻心的高手啊!”
黄应武看到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扯开喉咙,再次吼出一串串纯正的东北话:“现在,老子终于从你们的眼睛里,看到那么丁点儿军人尚未消失的胆气了,不错,不错嘛……你们明知必死,还能对抬过身边的受伤弟兄怀有钦佩之心,叹息声不绝,还能望着山上阵地里的高炮和弟兄们发出由衷称赞,这证明你们良心没有被狗吃了……中午的时候,你们中的很多人还能吃得下饭,边吃边说黄泉路上不做饿死鬼,很好!这才是真正的东北军将士该有的气度!可是令人遗憾啊,你们跟错了人,要是能跟随何柱国将军,跟随如今依然在长城血战的赵庭芳将军这样的血姓汉子,你们今天就不会是这个吊样!”
逃兵们臊得满脸羞愧,无地自容,一些火爆姓子的军官虽然对黄应武非常愤恨,但也觉得人家说的在理。
黄应武提高了声调:“现在,经过我军会议讨论,并报请华北战区前敌指挥部批准,决定暂缓对你们执行枪决,给你们一个洗刷自己身上耻辱和冤屈的机会,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让你们和我军将士们一样,拿起武器冲向敌人,把你们不放一枪就丢弃的阵地夺回来,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逃兵们瞪大眼睛非常惊愕地看向黄应武,看到他郑重的神色,立即明白自己没有听错,不由纷纷转过头,和身边的人议论起来,很快就有几十人大呼“快发枪老子干定了”,黄应武却不急,他冷冷地扫视全场,没有再说话,让六百多躁动不安的俘虏嚷嚷了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