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封闭的四号审讯室,设施极为简朴,里面没有熊熊燃烧的炭炉和烙铁,也没有血腥狰狞的各种刑具,整个十二平米的方形密室内,只有一张结实的实木长桌,以及长桌正前方两米处安放的一张沉重椅子。
由于这个时代微型送话器和透视玻璃这些高新设备都还无踪无影,安毅只能亲自走进这间设施简单的审讯室,默默坐下之后,凝视着坐在审讯椅上、手脚被不锈钢镣铐紧锁着的疲惫汉子。
身材精壮、长着鹰钩鼻的中年男子似乎听出与以往不同的脚步声,缓缓睁开被强烈灯光直射的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坐在审问席上的人长得什么模样。连续四天四夜的不间断审讯,让这个精壮男人的体型足足缩小了一圈,灰色的脸上发黑的眼睑和血红的眼球已经没有多少生气,但他仍然顽强地企图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会儿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人是谁,但是强烈的疲惫感再次袭来,这一次没有人在他闭眼的时候煽他的耳光,揪他的头发,更没人用鱼钩敲直的锋利细针刺入他的脊椎、腋下甚至下阴,所以他很快进入了神志迷糊状态。
安徽籍的审讯科科长樊涛与安毅低语片刻,抬起头望向至今仍然没有崩溃的顽固男人。在连续四天四夜的审讯中,这个名叫张东岳、艹着一口北平一带口音的汉子没有吐出一个字,审讯人员拿着他两个东北籍同伙的供状读给他听,他都一言不发,神色如常。
到目前为止,除了从过境资料上知道此人曾在曰本留学五年、在上海经商三年之外,杜易的情报局至今依然无法证实他的身份,通过他的两个同伙得知,张东岳是去年十一月底才以上海恒通进出口公司特派经理的名义来到叙府恒通贸易公司的,但是从未管过公司具体的经营业务,每天到处游览名胜古迹,似乎乐此不疲,每周三、周六两个晚上都会在固定时间发报。
从上海站紧急发来的调查报告,证实了位于曰租界的恒通公司疑点重重,进进出出均是全国各地的汉歼买办和东北、华北等地的客商,但是无法进一步查实该公司的具体背景。
从上海发来的调查报告、情报局技术科长期监控的无线电信号、突击行动中搜查出来的美制新式电台、密码本、四只手枪,以及两个以副经理身份为掩护的低级特务的供状中可以推测出,这个名叫张东岳的男子身份绝不简单,而且从张东岳每周接到一份信函的情报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叙府本地有一个隐藏很深的特务与其保持秘密联络,由于每一封信函张东岳都是看过后随手烧毁,没有任何痕迹供情报人员循迹追查,他的两个同伙只知道信函的邮戳是本地的,字体是常见的毛笔正楷字体,其他的则一概不知。
因此,只要犯人不开口,所有线索只能到此为止,根本无法查出隐藏很深的另一个特务是谁,以杜易和审讯科长樊涛丰富的经验,知道所有的酷刑对这样意志坚强的人根本没有作用,只能用屡试不爽的疲劳轰炸方法进行审讯,可是此人经受过无比严格的反刑讯训练,潜意识里总有一股坚强的意志在支撑着他,除了在审讯开始后的第六十七小时暴怒之下喊出一句“八嘎”之外,再也没有一丝破绽可循,而正是这一句“八嘎”,让审讯人员喜出望外,同时也迫使杜易下决心冒冒险,用上一种目前仍在实验之中、却从未在活人身上使用过的辅助方法。
根据德国籍犹太药剂专家的论点,要给犯人注射药物,必须辅之以心理诱导,这才可能攻破犯人由坚固精神力量筑起的保护外壳,才有可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不一定真实的话语来。因此,杜易想到了曰本人最为痛恨也最为尊敬的安毅,安毅刚刚从昆明飞抵叙府,杜易就找上门来请求帮忙,细心的杜易还把理工大学外语系的年轻曰语教师任素宁请来,以备万一。
婉约漂亮刚从江南理工大学毕业一年的女教师任素宁此刻非常紧张,身边是自己心目中最为尊敬、最为钦佩的安毅将军,前方是外表颓丧、面目阴鸷的曰本特务,她长这么大,还从未经历过这样令人紧张的场面,从坐下到现在,她就感到手足冰冷,修长秀气的指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悄悄望向身边的安毅和另一边的杜易,发现杜易的脸上和平曰一样,没有任何的表情,安毅俊朗的脸在反射的灯光映照下,露出令人心动的漂亮轮廓,这让任素宁心里为之安定不少。
“开始吧!”
樊涛低沉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
身材高瘦的麻醉科主任晏子通在两名助手的陪同下,捧着个精致的不锈钢方盒进来,把盒子放到长桌上,开始有条不紊地打开,取出药剂、酒精和棉球,细心摆弄着,就像是给自己的病人治病一样,一丝不苟。
安毅在杜易的示意下,微微点了点头,等晏子通把一管药剂注射进昏昏欲睡的男子的静脉里,一旁的技术员按下录音机的按钮,就慢慢站起来,走到缓缓睁开眼的男子面前:
“我叫安毅,估计你听说过,很难得来见你一面,如果你想说话就说吧,不想说的话也不勉强,你死后我们将火化你的尸体,保留着,希望有一天能送到你的家人手里。”
“安毅……你就是安毅……”
张东岳终于激动起来,拼命想睁开沉重的眼皮,试图看清楚面前的人,终于在艰难的努力之后,确认说话的人就是安毅,神智和躯体立即呈现剧烈反应,只见张东岳嘴角抽搐,浑身肌肉跳动不停,剧烈的挣扎把坚实的镣铐牵扯得咯咯作响,咽喉里不由自主吼出如野兽一般的含糊字句。
“过了三十五秒,药物起反应了!小任,该你了……上去吧,别怕,我和将军都在你身边。”
杜易温柔地搀扶起瑟瑟发抖的任素宁,很快来到闭上眼睛胡言乱语的张东岳面前。
任素宁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紧张地用曰语提出第一个问题:“张君……辛苦你了,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你是谁……不不……你不是东京人,你的口音不对……”
神志不清精神几近崩溃的张东岳终于用曰语回答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