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红砬子老哥来的信。狄支书对我说有个,黑灯瞎火的,身边的人又多,他说了个半截子的话。”爷爷一边说一边信递给爸爸。爸爸没有立刻拆信,翻着信封说:“没大不了的,今后县里、的工作组在村里‘派饭’,不像以挨家挨户轮,挑选有在面工作的人家派,今后咱们家要多招待招待。这法对内不对,不要出说。”
二张长方短腿木饭桌到炕上,爷爷按按桌面桌腿用木楔垫,自言自语:“一顿饭二两粮票两毛分钱,没人愿招待。”我爸说:“来人少的时候派饭,人多时在大队部的李二饭。用咱家鸡蛋和青菜时爽快点,大队记帐年底结算,给咱就拿着,不给也要。工作组里的人,多数我认识,如派饭来咱家,就煎盘鸡蛋,炖个菜,菜量大点一伸筷子没了,给一壶酒。细粮不用,我在家里另说。”爷爷调侃:“戚来,戚来,日子起来。”
这时,高粱秸秆的盖帘端上来一堆“大饼子”,白色蒸屉布蒙着。
苞米面发得酷嚓酷嚓的起气泡,稀面中进小苏粉酸,点糖精点甜味。大灶里猛火尖底铁锅热透,挖出一大块面,双手迅速团个球,敏捷地沿锅帮拍下,稀面底部遇到热铁锅凝结粘住,层稀面下成上薄下厚的片状,熟了以后贴锅一面是微煳的锅巴,这就是苞米面大饼子,俗称“鞋底子”,还有个诨名叫“牛粪哌子”。牛边走边排大便,落在地上的一片片,贼像大饼子。
铁锅必须是热热的,否则面团出溜进锅底的水中,盖锅发现不了,盖锅后加火熬成一锅糊涂粥。就成了冷锅贴饼子——蔫溜。
锅帮上的大饼子和锅底的菜一锅熟,白菜炖土豆条没,菜汤是昨加盐的小米米汤。
桌上有一盘糟菜“辣闷儿”。盆底一层生芥菜疙瘩片,大萝卜切成骰子块煳透分层进大盆中,层层适量撒盐,盖严实发酵三,不吃芥菜,吃窜进芥菜辣味的萝卜块,口感柔软微酸微辛。
老葱叶子蘸大酱,墨绿色葱叶子筒上满是白色虫子,吃的时候,破开葱筒用手肚拂线状虫子,不能用力否则虫子就碎成虫泥。葱地已经禁止我进入,为我专挑稀嫩的翠绿色葱心掐。爷爷说我:“大葱像这个掐法,时间长了得葱掐死,就算掐不死,葱也长不大。这池子葱一半留羊角葱,冬葱花;另一半葱还要过冬,来年春一有鲜葱吃,二要葱籽。”我不是不白这理,我说:“爷爷,老葱叶子难吃。”“孙子唉,谁不嫩葱叶子吃呀?”
爸爸和大妹妹杨柳盘腿围坐在炕梢的饭桌,二妹妹杨桃跪着,不够不到菜碗。弟弟杨辉扶着饭桌横头晃晃荡荡地站起,手尽力伸菜碗,妈妈赶忙抱住,夹条白菜帮子吹凉给他,小手攥住白菜帮子顶进嘴里就吮吸。
炕头饭桌上有我、大叟、三姑、奶奶和总是坐在炕头的爷爷,三姑半个屁股搭在炕沿,一脚尖点地,边吃边,随时准备给两张饭桌添菜。
爷爷面今多菜,是我给买来的。街上,破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木棍挑着两大水桶,一个脏兮兮的中年男人推着车子窜屯子吆喝:“虾酱,虾酱,一毛一溜。”一毛半给一大二号碗,在秋才有卖的。粘呼呼的灰黑色稠粥上偶尔漂块小鱼头,臭烘烘奇腥无比,除了爷爷家里没人吃。“虾酱虾酱,实就是臭鱼烂虾碎搅烂。”爷爷偏爱这一口儿。虾酱在大锅里蒸过,吃进一勺子盐——腥、臭、咸,筷子头上挑一点抿进嘴里,一碗能吃上半个月。
虾酱摆上,爷爷才起喝酒。盛二两酒的喇叭口锡壶烫在搪瓷缸子热水中,小白瓷酒盅蹲在面,捏住锡壶的细脖,缸子沿蹭壶底水,轻摇酒壶贴近耳孔,倾听壶中酒的摇荡声。壶口慢慢倾酒盅,酒刚出就高锡壶,拉出细细的酒线,上出自壶口下进盅内,盅里渐满时,酒线也短下来,突锡壶立,一盅酒爷爷斟满。壶入热水,凑近桌面吸口酒气,摸起筷子抿一口虾酱,闭上眼睛咂嘴着着,不得不信这定是人间绝佳的味。下筷子捏住酒盅,手上抬唇下,后酒盅抵住下嘴唇,口噘着头后仰盅里的酒嘬入口中。手伸闭嘴闭眼人低头酒盅停在空中,时,时间都静止了,停留一小会儿,蹲小酒盅处。爷爷张开嘴:“哈——,酒——。”
连喝三盅,爷爷的话匣子就开了:“爸和妈结婚的时候,酒不随便卖,要批条子。托人弄巧了斤散白酒,到家兑了斤凉水。酒席上一人半小碗多了不给,人们喝得高兴啊,喊着:‘杨老爷子,这酒一喝就一斤酒顶多兑二斤水。’段水霸着烫酒的马口铁水壶不高兴,‘这是扳屁股逗嘴儿——不香臭。喝了,都喝瞎了!这是斤上白酒兑斤水,兑了斤水!’”这嗑不听过多少了,可是每听还是忍不住要笑。
奶奶也来凑热闹,说:“头的高家老老爷子着的时候,喝酒舍不得吃菜。一个咸鸭蛋,扒一半皮,用大号针带条粗点的线绳,针扎过鸭蛋,绳慢慢拽出,在蛋里穿过的线绳嘴里一撸,尝尝蛋味喝口酒,扎烂这半扎另一半,到鸭蛋扎碎,才一点一点捡碎渣吃,都成蛋干了。一个鸭蛋喝半个月的酒。”
爸爸说:“工作组往户屯大队,到一家吃派饭。菜是一盘煎鸡蛋、大葱蘸大酱、拌黄瓜丝,饭是高粱米干饭。吃饭的时候,主人的小儿子在炕稍跪着,抻脖儿探头着饭桌上的煎鸡蛋饼,对工作组的人说:‘吃鸡蛋饼儿,客气,吃鸡蛋饼儿。’工作组的人心里高兴,夸他:‘这孩子真懂。’孩子害羞跑出院子,转了一圈来以后,发现煎蛋饼吃了,咧开小嘴大哭,‘俩吗大没脸的,叫吃还真吃呀?一点都不给我留。’臊得俩人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所以呀,的徐书记决定不派饭了。”
爸爸停一停又说:“家家的鸡蛋不多,有点舍不得吃,煎蛋饼的时候往里掺面,锅底又不多,煎出来的蛋饼脆硬颜色发白。唯独家的煎蛋饼殊,人人都夸的煎蛋饼颜色黄口感柔,就像多不掺面。一,工作组的人得比往早点,进门,恰见鼓个腮帮子口中连嚼带漱,噜噜成泥的小米饭糊糊吐进手中的碗里,碎得竟不见小米粒。随后,碗中混物劲搅,搅得泡沫溢碗,后倒进冒烟的锅里翻炒出黄澄澄的煎蛋饼,这就是吃又的秘密。这俩人吃过的,还异口齐赞的手艺。现在一切,这饭没法入口。”“我是谁。”杨柳笑着喊:“是刘长文的老婆,他们家就这吃法。”
我关心封信,我是爸爸的舅哥寄来的。盼着爸爸快快开,逐句逐字读出来。心不在吃饭上,往另一张饭桌上不停地扭头。
爸爸终于撕开信封,手夹出信纸一甩抖开,完说:“是老哥写的,叫我们他家,给咱们点苹。”妈妈应着话:“还是我吧,小队借头驴,给他们带点啥呢?”爸爸说:“买二斤月饼二瓶酒吧。准备三份,大哥和老哥隔壁住着,大哥里无论如何都得;二哥家,人就了,二哥人都没了,剩下二嫂子和一帮孩子不容易,日子紧吧;到老哥家东下,走后让老嫂子给二嫂子送,不二嫂子又该给东。还二哥家离得远,时间短哪恰巧碰上。”爷爷说:“买东了,一家驮十斤土豆子。我挺,他们不种菜。他们没有苹的时候,不是年年吃我们的土豆子大白菜吗。”妈妈觉得主不错,爸爸也没有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