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雨很大,正是春末夏初时节,天气有些潮湿的冷,午饭后赵家诸人都回到自己屋里准备睡午觉,张福年纪大了,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的,只能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正要入睡,便听见院子外有人敲门。K6Uk.张福心里一喜,暗想:莫不是老爷回来了?忙起身飞跑出去开门,急得连伞也没撑,淋了一身的雨。
门外站着一个穿布衣的姑娘,虽是撑着伞,但是衣裳已经湿透,肩上挎着一个蓝布包袱,脸上也满是雨水,头发散乱地贴在面颊上,看不出来模样。张福大大地失望,有些泄气地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找谁?”
那姑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张福道:“请问老人家,这里是赵存旭赵大人府上吗?”张福点头道:“正是。”那姑娘抖了抖身上的水,便要朝里面走,张福忙叫道:“哎哎,姑娘,你找谁啊。”那姑娘已然越过张福自己进了院子,回头道:“我是邱家的二姑娘,邱雨的妹妹,你们家赵大人未过门的妻子。”
邱雨是赵存旭未过门的妻子,这事儿赵府都知道,但这邱家二姑娘啥时候成了赵家的媳妇了啊?张福茫然地望着那姑娘的背影,但他毕竟是男子,也不好上前去拉扯将她赶出去,只得关了院门,去请赵夫人来。
赵夫人对邱家是半点好感也无,那邱雨水葱似的一个人,在她心里那可是个顶好的媳妇儿,即温柔又孝顺,虽是小家出生,却极知礼仪进退,也晓得心疼人,那么好的一个媳妇儿,却被邱家生生的逼死了,这叫赵夫人怎能不怄气。如今听说邱家的二姑娘找上门,逼死邱雨的那口怨气说不得就要撒在这二姑娘的身上,谁叫她要送上门来呢。
赵夫人换了身衣裳,由翠芝扶着,又叫了贞娘与周氏一同,穿过回廊去了堂屋。贞娘来了,吉祥与小春自然也就来了,一大群人拉拉杂杂地进了堂屋。赵夫人平日里见女客本是不爱这么多人围着的,今日存心要给这邱二姑娘难堪,所以由得这么一堆人跟去。
走到门口,便见一个窈窕的背影立在堂屋中间,左手提着滴水的油伞,右手挎着湿透的包袱,脚下的地上趟了一大滩水。赵夫人绕开水渍去正位上坐了,贞娘抱着吉祥坐到她旁边,翠芝站在赵夫人身后,周氏站在贞娘身后,小春则站在周氏旁边,这样一群人坐定站定后,赵夫人这才哼了一声道:“你便是邱家二姑娘?”
那邱二姑娘听到脚步声时便已经在打量来人了,听见赵夫人问话,忙低头行礼道:“邱媛给赵伯母请安。”赵夫人将她上下地打量了一番,却因她被雨淋得太过狼狈,也瞧不出个什么来,只好哼了一声道:“你对张管家称你是存旭的未过门妻子,是何用意?我们赵家几时与你邱二姑娘有过婚约?”
邱媛道:“赵伯母不要生气,我这样说也是不得已的。”赵夫人撇嘴笑道:“不得已?难道有人用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这样说?”
邱媛道:“我与我娘断绝了母女关系,现下已经无处可去,只得来投奔姐夫。”赵夫人有些吃惊,断绝母女关系这种事情是极少发生的,被自家母亲赶出来的姑娘,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为何要与令堂断绝母女关系?”赵夫人问。
邱媛缓缓地道:“我娘六年前逼我姐悔婚另嫁,我姐反抗不得,只能以死明志,她留下遗书说,若姐夫回来时我还没有嫁人,便要我替她照顾姐夫,她说是她对不起姐夫。后来姐夫来我家迎姐姐的牌位入赵家祠堂时,我便把我姐姐的遗言跟姐夫说了,姐夫却不信,以为是我想攀高枝儿。我娘巴不得把我送给姐夫,一直在那里说和,姐夫恨她逼死了姐姐,又哪里肯应。我本想死乞白赖地跟着姐夫走,但又怕他以为我想攀高枝儿,于是只得留在家里,在佛前发下重誓,此生非他不嫁。姐夫没应承这门婚事,我娘便想把我嫁给她以前逼着姐姐嫁的那个人家,我不肯,她便要与我断绝母女关系,于是我便出来了,本无处可去,但听说姐夫丢了官,我就想,现在赖上姐夫,就不算攀高枝儿了吧?”
有些决然,又有些傻气的话听得赵家人唏嘘不已,良久后,赵夫人才问道:“你也知存旭在京中犯了事儿,正在大牢里,你就不怕累你被杀头?”邱媛道:“我姐姐都不怕,我又怎么会怕?”赵夫人又道:“你反出家门,若是我们也不留你,你待要如何?”邱媛听了,惨白着一张脸,咧嘴一笑道:“那我便剪了头发去做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