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开始议亲,袭人听得上头中意的是宝姑娘,心里暗喜。多年的心事终于可以放下了。林黛玉既然嫁不成宝玉,看样子也是个富贵命,要到北王府做王妃了,须得巴结巴结她。
一时来至潇湘馆,见黛玉正教鹦鹉念诗,笑道:“林姑娘自从打王府回来,气色越发好了。”
黛玉笑着让座,雪雁倒着茶笑道:“可不是,姑娘身子好了,大家也跟着高兴。袭人姐姐怎么有时间过来,宝二爷不在家吗?”
袭人笑道:“二爷上学去了,我也闲着没事,陪姑娘说说话儿。姑娘身子好了,正该起诗社多写几首诗了。”
黛玉笑道:“起诗社也要人多才好,以前人多热闹,如今去了一多半,只剩我和三姑娘两个--四姑娘不大会,还写什么?别说写诗,这园子也发空旷了,连走动走动都没了趣味。”
袭人笑道:“姑娘这话倒像是二爷说的,二爷最见不得女孩子嫁人,如今二姑娘和云姑娘都出了阁,前儿回来给老太太拜寿,姑娘你没在家不知道,二爷一见,哭得什么似的。”
黛玉道:“姊妹们回家团聚该高兴才是,二哥哥哭什么?”
袭人笑道:“原是二姑娘在婆家很受气,朝打暮骂,二姑娘哭得很伤心。”
黛玉叹道:“这个我也听说了,你们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怎么老太太、大老爷竟听任孙家胡闹,不去为二姐姐作主?”
袭人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二姑娘命不好,娘家又能怎么样呢?你说同样是千金小姐,咱们家二姑娘那样,那薛大爷新娶的奶奶竟是另一个样子。在娘家就和丫头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到了婆家更加泼辣,辖制丈夫,欺负婆婆,把个香菱作践得人不人鬼不鬼。”
林黛玉想起香菱找她学诗,那一片苦心,令人敬佩。听说她受折磨,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不觉心如刀绞。
雪雁道:“各扫自家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他们家的事,碍咱们筋疼?”
黛玉啐道:“二姐姐和香菱原来都是可怜人,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你这小蹄子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雪雁笑道:“不是不可怜她,咱们自己还在井里呢,还想着救别人。”
袭人笑道:“雪雁姑娘这话就太过谦虚,谁不知道你们姑娘是北王府的人?姑娘飞黄腾达了,咱们贾家也跟着光彩光彩不是?”
黛玉蓦然红了脸,待要说什么,又不好和一个丫头分辨,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袭人也觉得自己造次了,忙赔笑用别的话岔开。
袭人走后,黛玉想着袭人的一番话甚是扎心。自那日跟太妃去了一趟北王府,就引起许多闲言碎语,说是北静王对自己有意,那一回是北静王相看自己云云。今儿又从袭人口里说出来,更加愁闷。想自己年纪渐大,宝玉心里虽没有别人,老太太、太太却不见半点意思,恨爹娘为什么不早早定下这门亲事。又转念一想,倘若父母在别处给自己订了亲,也不知道那人是好是歹,还不如现在尚存有一丝希望。心里千头万绪,没着没落,直想了半夜。不想昏昏沉沉竟是一梦,见宝玉身穿喜服正和人拜堂,那新娘子的身形又看不出是谁。醒来不觉冷汗涔涔,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第二日,黛玉无精打采由紫鹃为她梳洗了,来贾母处请安,走过凤姐的院子,就听小红说:“宝二爷这一娶了亲,只怕就要从园子里挪出来了。”
黛玉听了这话,正应了昨儿的梦,没想到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想再多听几句,偏那边没了声音。紫鹃也听见了,吓得脸色发白,见黛玉摇摇晃晃,忙一把扶住。宝玉定了亲,自己和姑娘怎么不知道,定的是哪家姑娘呢?
黛玉心里似明似暗,一时间竟把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从头滤了一遍,心里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待要去找老太太作主,毕竟只是外祖母,隔了一层,传出去白白招人笑话,也必不会有用的。去找宝玉理论,宝玉既然已经变心,自己去了又有何益?
紫鹃道:“姑娘不自在,暂且回去吧。”
黛玉面如白纸,微微点头,扶着紫鹃回到潇湘馆。躺着床上,便闭上眼睛,不再说一句话。夜里趁紫鹃睡了,自己蹬开被子,白天只喝一口水,药也不服,饭也不吃,竟是成心糟蹋起自己个的身体。宝玉过来看她,黛玉心里有千言万语,怎奈年纪已大,不便再和小时候一样直抒胸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